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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34)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符氏会不会钻到梦里来揪她的耳朵?

长亭埋首向前走,雪堆得老高,小羊皮靴是借的胡玉娘的,并不合穿,雪时不时地从口儿上钻进来,将鞋袜都打湿了,脚底板受凉,整个人一个激灵全清醒了。

她无端端想到庾氏的那句话,“……在冀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人会因为这点子规矩为难阿宣的。”,说得风轻云淡,可显得霸气十足。她也想这样,也想这样护住她的胞妹,在平成,不,在大晋这广袤的地界儿上,还不能有人因为这点子规矩为难阿宁。

长亭埋头笑了笑,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切规矩道理都只是徒劳而已。

士族女,士族女,她还在钻什么牛角尖?

身逢乱世,谁拳头大,谁就能先说话,这才是规矩,让人不得不妥协。

长亭缓缓抬起头来,她不屈服于规矩,她要做制定规矩的那个人。

远山正如白眉画黛,一层青白,一层深绿,再有一层浅灰,长亭手指了指,问胡玉娘,“那是什么山?”

“铎山。”胡玉娘半个身子都撑在木杖上,手向北边一指,轻声道,“猎户们叫这片都是珏山,可爷爷说只有主峰叫珏山,其他的分支叫铎山。等出了这片山林,我们就先进幽州再出城,过铎山,就进豫州的地界儿了。我也没走过这条道儿。听挑夫说,光靠两条腿,从这里走到豫州,怕是要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长亭轻轻点了点头。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有些抓不住,立在原处屏神蹙眉,下意识地开口问,“还有没有不进幽州,就可以到达豫州的路?”

胡玉娘微怔,怔了一怔之后,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从边界线走,绕过幽州城,翻山越岭走栈道,大约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中途可曾历经村户,人烟?”

“会的。这边人多地窄,又有突厥、胡羯黑云压顶,全都往幽州、豫州挤,只要能种地,就会有人烟。其中有些小村落也长成了气候,人烟渐渐多了起来。”

胡玉娘摸不清楚为何小姑娘不乐意进幽州走大道,她们其实钱帛财物不算少,爷爷的积蓄,小姑娘的碎银,还有她素日打猎硝皮攒下的钱帛……等进了幽州城,她们完全可以租一架牛车,舒舒服服地从幽州坐到豫州去……

长亭默了下来,她不想进幽州城。

如今静下来,思路渐渐清晰,那日夜里所生之事可谓蹊跷百出,他们出了幽州城,约是在珏山山腰时,便遭遇突袭。她并不相信是流民匪类,也不相信是胡人截道,前者没那样大的胆子,后者没那样大的权势。

她回想起幽州刺史周通令那日白天前来拜见的场景,越想越心惊,“……大风雪要维持十天……山中有匪类,陆公可曾需要某遣兵调将随行护送……”,前日之景历历在目,前日之言响彻耳畔。

正是因为有了周通令的提醒,陆绰才会在几经求证之后,决定当日出城!

周通令虽上承天听,未曾像石家那样视幽州为禁脔,可所辖之地有如此重火力的贼人流匪,周通令其人尚未昏聩到这样大的消息都未曾有所耳闻的地步!

忆及那人所言“是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长亭神色恍惚之后,面容陡变凌厉。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周通令都脱不了干系!

如今不是信谁的问题,是谁能信的问题!

幽州城不能进,进城需递交户籍证明,大晋户籍制度严苛,若长亭与小长宁当场拿不出来木牌与通行文书,两个小姑娘被官府扣押事小,惊动了周通令,自投罗网事大!

“咱们走外城吧。”

长亭轻轻执住胡玉娘的手,与其对视,“我怕我们走了幽州城,就活不成了。”

“你与阿宁被通缉了!?”

胡玉娘脱口而出。

第三十五章 入世(上)

第三十五章入世(上)

亏她想得出来!

长亭抬眼一看,胡玉娘极正经端肃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十二三,一个七八岁,一看就是富家小姑娘,是能耐到做了什么缺德事儿被官府通缉啊!

长亭还没开口,却遭胡玉娘伸手一把抓住。

眼瞅胡玉娘脸色一沉,英眉高挑,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不怕!我胡得玉一没吃他官府的饷粮,二没拿他官府的银饼,就拼着你昨儿端着开水来救我的义气。刀山火海都能挑,更甭说躲追兵走险道儿了!”

说得很仗义,面上却跃跃欲试。

这姑娘心大,敢情将这看做是一出侠女闯天关的话本子戏了。

长亭笑了笑,边将脚从雪堆里提出来,边连连摆手,“没那么凶险。只是我与阿宁手上没木牌和户籍,怕进不了城镇,反而拖累。既然外城的村落也成了气候,给养买卖也能基本满足,又何必花大力气进城出城?”

事涉家族秘辛与朝堂争斗,胡玉娘知道得越多,越难熬。

长亭三两句解释了最表面的缘由,胡玉娘想了想,未曾深究,再点点头,便埋头朝前走。

雪地上先有胡玉娘碾踏平实的脚印,长亭与小长宁两姐妹便踏在胡玉娘开好的路后走,临近晌午,三个小姑娘靠着歇了歇,吃了几块馕饼又饮了水,又赶忙收拾行囊争取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山林。

“夜里有狼!就藏在树后面,眼睛冒绿幽幽的,一张嘴就是一股子腥臭气儿!”

胡玉娘故意板着脸去吓小长宁。

长宁伸手拽了拽长亭的衣角,眨了眨眼,愣了半晌,问道,“狼肉好吃吗?”

……

胡玉娘一下子也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顾左右而言他,“……嗯……其实还好……听村头的猎户说就是有些酸……我也没吃过……嗯……”

长宁“哼哼”两声,以示明了。

“嘿哟!”

胡玉娘气势大盛,作势要敲小长宁脑袋崩儿,哪晓得将一抬脚便绊在了雪上。

小长宁还没好全,捂着嘴笑,笑着笑着轻咳起来,长亭赶忙一边帮忙顺后背,一边笑着静静地看两个活宝插科打诨,正如佛偈所言,人与人需要缘分,她与符氏的缘分在最后一刻全了,她与陆绰的缘分在中间儿就断了,胡玉娘与她们两姐妹有缘分,阿弥陀佛,她希望这份缘分不要半路夭折。

毕竟遇见胡玉娘是她们陆氏姐妹,这几日来最好的事了。

临近日暮,一棵一棵树向后移,层峦叠嶂向前推,胡玉娘眼神尖,笑嘻嘻地朝长亭指过去,“周村到了,看着那土屋没?”

长亭扒在树干上朝外看,外头星火点光,寂默无声,光亮透过稀疏的茅草房屋往外窜,淡得既像月光,又像湖光。土屋挨着土屋,外墙全是黄泥,雪气儿一浸上去,没糊好的黄泥黏黏嗒嗒地险些落下来。

很穷,很荒芜。

至今,长亭才懂得了石猛辖区弈城的繁华昌荣在这乱世荒凉中显得多么来之不易。

“没敢带你们去东村,那地儿的人都认识我,身边猛地多了两个小姑娘,糊弄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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