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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32)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赵老三再横一眼,眼头冒了光,身形向胡玉娘靠了靠,神容轻佻:“你是胡老头的小孙孙?”

胡玉娘往后一避,没开口,只点了点头。

“相貌很清秀嘛!胡老头长得跟个地瓜似的,也能生个这么标志的细崽出来!”赵老三凑近了看,哇地怪叫出声,“连根毛儿都没长!干净得像个姑娘家!”

另两个汉子“硁硁”地怪笑起来,有个伸手就来揽胡玉娘的腰,脸凑得很近,呼出的热气臭烘烘地噗在胡玉娘的脸上,“小兄弟……天儿这么凉,夜这么长,乐呵乐呵找点趣儿来做,你说好不好?”

庄头人家荤素不忌,人肚子都没吃饱,还能讲什么礼仪道信?

长亭胸腔急剧起伏,小长宁的耳朵和眼睛都被她捂住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她却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也未曾遇见过这样满脸油光,猥琐的人。她甚至能够猜想到那三个汉子的思维——若胡玉娘表明她是个姑娘家,或许这三人还不会有这样放肆。都是乡里乡亲,糟蹋一个未出阁姑娘家暗俗理是要被万箭穿心,可是若是糟蹋一个清秀小郎君……

小郎君自个儿好意思将这事儿捅出来?

更何况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小郎君……

三人自然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长亭在小长宁手里划字,“静”,小长宁轻轻点头,长亭将想覆开遮挡住的柴禾,却陡听胡玉娘扯开了嗓门,石破天惊。

“找你妈的乐子去!离老娘远点儿,死兔儿爷!”

紧接着就是“砰砰啪啪”一堆乱响,其中夹杂男人粗犷的声音,“去你娘的!小兔崽子脾性还大!老子还不信三个人治不住你一个小崽子了!”,又是一阵响动,水壶“啪”地一下砸在地上,腾腾地向上冒热气儿!

长亭透过木柴缝儿看不清楚,心头急慌,一股热血上脸,佝身便从小洞里钻了出来,那头三个汉子围住了胡玉娘,长亭趁无人瞅见,拿袖子一包,伸手便拎起温在火炉上的旧铜水壶,将盖儿一掀开,便使劲全力向那三个汉子的后背泼去!

这水是烧开了的,几个汉子一入屋便将外袍脱了,里头薄薄一件儿春衫,烫水浇在后背上,贴着皮肉“滋滋”地疼!

“哎哟哎哟!”

几个连声,受泼最重的那个先转过头,长亭抓住时候,深吸一口气放稳手劲儿,一个垫脚,瞅准了那人眼睛又死命泼了一泼开水!

开水烧了眼珠子,那人捂着眼睛“哇哇”地哭爹喊娘。

他身旁那人将一转身,长亭如法炮制,便叫这两人都睁不开眼了。

男人“哇哇”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赵老三憋了团火扭身一看是个纤弱白净的小姑娘,怒气腾腾往上冒,一个跨步将挡在前头着了道儿的同伴一把拂开,踏脚逼近。

长亭腿肚子打抖,手向下一坠,已经空了的旧铜水壶“咣当”一声落了地儿,小姑娘仰脸去看那混子,抿紧嘴角,哆哆嗦嗦地朝后退,退到小火炉旁,手朝背后一伸,一把握住了小铁锹。

火炉上已经没东西在烧了,长亭眼疾手快,铁锹朝里一铲,铲了一小兜烧得正旺,还带了火星子的木炭小块儿来。手向上一扬起,木炭星子就扑到了赵老三的身上,如今起不了火,只能烫他一烫,烫完过后,赵老三呲牙咧嘴忍着痛接着朝前走。

长亭再一铲,再一扬,没一会儿就被逼到了墙角。

长亭双手握着铁锹,眼前的男人凶神恶煞,胳膊上全是被烫伤的水泡儿,满脸横肉地死命瞪着长亭。

长亭深呼出几口长气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把小长宁藏好了。

脑子过得飞快,可想完这句话之后,她陡然发觉,会不会符氏慨然赴死时,脑子里也是想的这个念头?

黑影压顶,长亭抬起铁锹,预备殊死一搏。

却陡闻“砰!”一声钝响!

紧接着赵老三突然“啊”了一声,身形一抖,两眼翻白,跟着就朝地一栽。

长亭木愣愣地眼神随着赵老三的身体向下移,移到一半,才看到胡玉娘瞪大眼睛,双腿扎着马扎,双手交叉紧握了一根大腿粗细的长木棍,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

长亭和胡玉娘对视半刻,两人皆双腿一软,面上却都不约而同扯开一抹笑来。

“一起走吧。”胡玉娘笑起来道。长亭将铁锹向后一扔,点点头,轻声一语,“我姓陆,双耳陆。”

第三十三章 向北(中)

第三十三章向北(中)

胡玉娘不识字,纵然听见双耳陆也没反应。

长亭心下却如释重负——胡玉娘先以堂屋蔽之,再以水粮酬之,后以柴木掩之。古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与小长宁时至今日,若无胡玉娘,会走多少弯路?会活得多艰辛?后路又在哪里?

她压根就不敢想。

饶是如此,她最初仍以稳妥为上,隐瞒姓氏出身……

“陆”字一出口,长亭胸口压着的大石好像松了一半儿。

那头两个汉子捂住被热水浇熟的眼睛,正呼天抢地。

胡玉娘被闹得心烦,一反手,“砰砰”两下,闷棍直中红心,赵老三便多了两个一道陪他昏睡的兄弟。

胡玉娘下手下得利落,长亭大愕,胡玉娘便一脱毡帽,一头青丝落下来披在肩上,英姿飒爽地笑起来,“……若没胆量下死手,素日里刨坑做阱,朝恶狼群挥刀斩首的活儿,又让谁来做?”

长亭佝身从犄角旮旯处将麻绳顺溜提了出来,帮着胡玉娘将那三个汉子手脚都捆起来,又从榻上扯了两匹布来,咬牙撕开,分成三份儿,团成一团儿,一手掰开汉子的嘴,一手狠狠地将布条塞进去,再扯了三条黑布把三人的眼睛都蒙了起来。

胡玉娘手脚麻利,刚打完死结,长亭这才敢轻声唤幼妹,“阿宁……快出来了……”

小长宁哆哆嗦嗦地从缝儿钻了出来,险些遭木头块儿绊住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长姐的腰,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瞧见了吗?”

长亭拿手背试了试幼妹的额头。

嗯,还好,不烧了。

长宁摇头,软声软气儿,“长姐叫我闭上眼来着,所以阿宁什么也没看见。”

幸好小姑娘没瞧见……

长亭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这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大汗,将夹棉的袄子都打湿透了,拿手一抹鼻尖、额头,全是冷汗,腿肚子还在打颤,可热血却渐渐从脸上褪了下来。如今回想,才怕得想要掩面而泣。

她将才做了什么?

端起铜壶泼人……拿着铁锹铲正烧着的木炭……还有亲手掰开了三个乡野村夫的嘴巴……庶民草芥并没有拿青盐柳条漱口的习性,也没有膳前膳后用温盐水擦脸的习惯……

长亭将手藏在云袖中,很艰难地蜷了蜷手指,最后握成了一个拳头。

她出身士家,拿过最重的东西是竹简古籍,挨过最脏的东西是沾了墨汁儿的丝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就粗瓷碗食白粥,端开水泼无赖,甚至掰开嘴塞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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