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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242)

作者: 董无渊 阅读记录

胡玉娘抱着软枕听得直发怔,“这样也可以?”说着探了个头出去仰头望天,见天朗气清,不觉放心,“是定的哪家的姻亲呀?能和陆家定姻亲的可都是些显贵…他们也认这么个说…”

“是我太爷爷辈的事儿了,那时候陆家还在建康城呢。”长亭笑起来,“当初定的是皇家的公主。太爷爷那辈儿不喜欢这桩亲事。便借这事儿禀了圣人,正恰好钦天监也算出两个人八字吉凶不卜,故而符家再想嫁女。也只好作罢。后来我去后院看那株可怜的老槐树时听老妪说起,原来那道雷压根就没把这枝桠劈端,是有人拿斧子劈断后再拿火油烧了烧装的相罢。”

所以说到底也是陆家不想要这桩亲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回绝圣人罢了。

胡玉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你与蒙拓的庚帖可要平平安安的啊。千万甭被雷劈,被水淹,被火烧,被人撕…”

在胡玉娘说出庚帖的三十六种死法之前。长亭突然福至心灵,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嗯…

这个重要的决定就是——她决定夜来去看看庚帖。

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如今天下正乱,不乐意看见陆石两家结亲的人多得是。倒不是说烧了庚帖就能阻止陆石两家结盟,行走在刀刃上的那起子政客枭雄没这么单纯。可长亭却觉着不放心。她与蒙拓走到这步不容易,亦步亦趋的,万一这桩亲事毁在了两张纸上,她可上哪儿哭去哟…

一切为了嫁人!

夜深人静,长亭小心翼翼地踩在昏黄光影里,长廊深巷,砖瓦青瓷被摇曳的光一映照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鬼哭狼嚎地伸出爪子来,好似这一切的食物都在陆家漫长而幽静的百年间长成了精怪,气氛有些瘆人,长亭呼了两声打足气。

一切为了嫁人,一切为了嫁人!

街巷长廊,玉娘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祠堂在光德堂最深的地方,一路过来,值夜的仆妇忙屈膝问安,玉娘大手一挥,把披着外衫的长亭一把扯出来,为虎作伥道,“大姑娘做了噩梦,来祠堂跟先祖们上香尽孝安安心。”

阿弥陀佛,先祖们,您大人大量别劈下道雷,没把槐树劈叉,先把我这不肖子孙给劈死了——长亭心里默默致歉。

仆妇们连声赞扬,“大姑娘好孝心”、“大姑娘真有心”、“女郎不愧是陆家嫡长女”…在一片赞誉声中,长亭绯红一张脸踏进了宗祠小苑,庚帖放置在最里间,长亭燃了三炷香敬了父母先贤便绕着宗祠走了半圈既当作静心又当作尽心。陆家宗祠外为闹中取静栽种了一大片竹林,长亭眼睛尖,提了灯笼凑近竹笼里看,“啧”一声,轻唤,“蒙拓!别装相了!快转过身来!”

竹间的背影一耸再一转,蒙拓颇有些无奈,“你怎么三更半夜来这里了?”

长亭顿时瞪了眼,灯笼朝上一抬,瞅着蒙拓眼睛,“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呀?”

“我…我来给陆公上炷香…”

蒙拓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婚事在即心里有点慌,而陆绰的灵堂撤了,他静心都找不着好去处了,思前想后决定铤而走险来祠堂拜会拜会老岳山,顺便守着庚帖不让有心人有机可趁…

蒙拓语声滞了滞,轻抬下颌,“快回去,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夜半三更不回家睡觉反而四下乱晃荡?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甭不以为然,在邕州压根就不许未出阁的女子夜里出来独身晃悠…”

长亭咧嘴笑起来,“我将要出阁啦!”

蒙拓话被一堵,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可终究还没出阁呀!你怎么一人出来?满秀?白春呢?”蒙拓仰头高望,宗祠的墙分明葺得极高,这厮却四下望得极为认真。

长亭不由捂嘴闷声笑,“是玉娘陪着我出来的,我有些睡不着,既怕庚帖出问题,又怕我这还在做梦,出来走一走再掐一掐自个儿,疼了就明白是真真的了。”

长亭承认得落落大方,蒙拓一下子被甜腻到了骨子里。

蒙拓心里一甜,却愈加张不开嘴。

长亭提着灯笼朝前踏了一步,翘着下巴望着蒙拓俏生生地笑,“玉娘是外姓人不许进祠堂里来,她便去陈妪住的后罩房歇脚去了。你来给父亲上香呀?上了几炷香?说了几句话?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第一百九九章 敲定(下)

姑娘声音脆生生地氲在夜空中,蒙拓只觉得心都快化了,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又柔,低了又低,缓得像摁住了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

“来给陆公上了三炷香,给贡案上换了壶龙泉酒,说了…”蒙拓闷头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声音里藏着的笑意微不可见,“说了许多话,陆公生前我没同他说过话儿,如今能说给他听了,也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到。”蒙拓顺手帮长亭拎了灯笼,灯笼的光一晃一荡,像被投掷了小石块儿的月下水面,蒙拓侧过身来,“陪我走一走吧。”

长亭跟在蒙拓身后,月下有古松耷拉下头,长亭便迈着小步跟着蒙拓静悄悄地甩着手走,甩着甩着就被身侧那人轻轻拉住。

长亭顿时绯红一张俏脸。

蒙拓手大,手掌一蜷便将长亭五根手指紧紧握住贴在掌心上。

长亭牙齿咬住下唇,心里如蜜般的甜像要溢出来了,她头顶将好到蒙拓的肩膀,一抬头便可见蒙拓的鬓角,蒙拓步子迈得不紧不慢,长亭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感觉好像手在发汗发热,可又舍不得抽开。宗祠修得大,一间正屋两三间罩房,抱厦间桌椅凳各一式,木料崭新,桐油清亮,摆设十分古朴简单,宗祠常常无人,下人没资格进来只能逢初一十五来掸灰抹屋,如今偌大一个祠堂,除却他她二人,便只余满室清辉。

他们的庚帖就在身侧的厢房中。

他们的生辰八字就那么被书写在撒金堂纸上,并肩摆置着。

他们要成亲了…唉…

蒙拓掌心的热在向长亭宣告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蒙拓一手牵着长亭,一手提溜着灯笼。隔了许久方道,“往后在我们家也给陆公修一个小祠堂搁放牌位吧。”

长亭应了声“哦”,温声斟酌道。“怎么说呢?其实父亲不是一个太在乎生死的人,他生前说过百年之后叫我将他的遗物洒到淮河里去。是随风飘走也好,是被水流不知带向何方也好,他都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虚无缥缈的香火。”

蒙拓笑了笑,“陆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每在他灵前叩拜,我都能静心…陆公恐怕会嫌修建小祠堂太过凡俗…”蒙拓话头顿了顿,轻道,“这几日我总梦见陆公,每次都是梦见他在冀州登上马车离开那时。我以为这是陆公在教训我,教训我要好好待他的女儿。”

死生杀伐的百战之将哪儿有信鬼神的?

活人的同意好讨要,铁人都有被磨软的时候,拿出姿态拿出态度,做出事情来慢慢磨,旁人的态度总会有所改观。

逝去之人却只能永远活在人的记忆中,以最好的姿态与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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