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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鬼(57)

他的声音不像是从他的嘴里,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像是从他灵魂的最最深处吐露出来的。

“照阮……”女鬼差的双脚离了地,在空中挣扎,“守卫说,照阮去了渔洲。”

离晓蒙扔下女鬼差,自言自语道:“好,那我就去渔洲。”

“离晓蒙!”女鬼差伏在地上勉强维持着吐息,“你已经死了!!回到渔洲也是孤魂野鬼!!难不成你想用这具身体和照阮见面?”

“要做鬼,也去他的身边做。”离晓蒙双目空茫,踢开那女鬼差,拖着步子往鬼界入口走去。

先前绑缚离晓蒙的几名鬼差聚到了女鬼差身边,问道:“现在怎么办?阎王出差还没回来,照阮又去了渔洲,要是由着他用老秦的身体回到阳间,一定会酿成大祸!“一个鬼差道:“他做鬼实在太厉害了,倒不如让他回去做人!”

“信口开河!这事传出去,我们鬼差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是我们打不过!是没必要,与他一战,必定有所损伤,那满世界的鬼谁来收?”

“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吗?他五岁的时候就下过鬼界一次,那次阎王当值,说是鬼界封了个魔已经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鬼王星实在应付不来,直接就把他送回了阳间!””他阳寿本就未尽,送他回去做人未尝不是个主意!““好了!”女鬼差蹙着眉心,坐在地上,道,“那谁去?”

鬼差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都噤声了。

女鬼差咬咬牙,起身追上离晓蒙,喊住他道:“离晓蒙,生死簿上你阳寿未尽,你将秦鬼差的身体还給我们,自行回去阳间吧。”

离晓蒙扭头看她,女鬼差又道:“照阮确实在渔洲。”

“他是鬼差,总要回鬼界,我不如在这里等他。”说着,离晓蒙坐下了,他胸口还在流血,面色死白。

女鬼差道:“你要是一直附在老秦身体里,你应该知道吧,你们二人会逐渐融为一体,到时候,你想作离晓蒙都做不成了,你在阳间难道就没有任何其他牵挂了吗?你师妹尚且年幼,沈门交托給她,你放心吗?”

说起师妹,离晓蒙有了瞬迟疑,他想起什么了,道:“对了,我和师妹说过,要让她去找我……”

他低头看着自己灰色的双手:“我还不能死……”

“对,你还不能死。”女鬼差道。

“但是,”离晓蒙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饱含热泪,“但是我想见照阮。”

“你的心意我会替你转达……“

离晓蒙忽然暴怒:“我不要你转达!我要亲口告诉他!我要见他!!”

他的身影一下拉长了,那黑色的影子爬到了女鬼差的身上,女鬼差一个腿软,没能站稳,倒在墙上,但她的声音却愈发冷静,冷清,她道:“照阮心有所属,鬼界谁不知道他有一个意中人,他挂念他三百年,心意从未变更,你执意要见他又能改变什么?”

离晓蒙没有说话,久久地,那男鬼差的身躯变得柔软,四肢左右扭动着,碰一声脸朝着地摔在了地上。离晓蒙的形象从黑影里爬了出来,他弯着腰站着,脑袋低垂,说:“我来鬼界找他,他却去了渔洲,可能我们缘分真的已尽,算了,我还是走吧。”

他还道:“你告诉他,我一心想找他切磋身手,一直没能达成愿望,有些遗憾。“末了,他又说:“算了,也不必告诉他了,他的时间还那么长,下一个三百年,谁还记得谁。”

离晓蒙出了鬼界,翻山越岭,走出鬼门关前最后看了看鬼门关里的天地,天是黑色的天,地是白色的地。多少人,非生即死,非爱即恨,非黑即白,不成功便成仁,而他为人,短短二十六载生命,经历过生死之间,既爱且恨,也算不枉此生,不虚此行。

走过阴阳路,离晓蒙睁开了眼睛。他又看到在抄经的原保如,只是抄经的场所变了,她身后是绿色的窗帘,她眼里映出来的是病床,吊瓶和躺在病床上的他自己。

离晓蒙想坐起来,原保如的睫毛上下扇动,道:“鬼界不知道有什么新鲜趣闻。”

离晓蒙嗫嚅嘴唇,才要说话,病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男人骂着进来:“狗屁趣闻!杀鬼人上鬼差身!搞得鬼界鸡飞狗跳!鬼差吓得屁滚尿流,千方百计,花言巧语把这个丧门星送回阳间!”

男人身后跟着个面具人,原保如见到他们俩,拿着个空花瓶施施然走了出去。

离晓蒙见到他们俩,眼珠没动,嘴唇也没动,手指在发抖,他在床单上默写一个名字。

照,日照香炉生紫烟的照。

阮,阮琴斜挂香罗绶的阮。

照阮走到他床边先扇了他两个耳光,又拿手指一个劲戳离晓蒙脑门:“你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非得见我干什么??见了我又不说话!你这个人有什么毛病?神经病还是精神病?你疯的还是傻的??”

离晓蒙一瞥面具人,面具人笑笑的,半张面具下面是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离晓蒙拔掉了手上的针头,他把照阮拉到床上,伸手扯下面具人脸上的面具。

“你想干吗?”照阮还在生气,瘪着嘴不看他。

离晓蒙捏着面具,看了又看,最后戴在了自己脸上。他身上的病服敞开,他握住照阮的手按到自己腰上,说:“我现在腰上有疤。”

他还让照阮摸他的后背。

“后背也有伤。”

照阮看向他,两人双手交叠,他触到了离晓蒙温暖的胸膛,那里有一颗心在跳动。

“只是我的心上缺一颗痣,你能不能……”离晓蒙吸了吸鼻子,顿了下,“你能不能就当不知道,我戴上面具,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他。”

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是湿润的。

照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两颗滚烫的泪珠掉在了他的脸上。

“照阮,我是不是喜欢你?”

离晓蒙哭着问他。

照阮的口吻温和了,掐着他的脸说:“你傻不傻啊?”

“喜欢一个人就是犯傻吗?”

照阮呼哧笑了:“你什么都不懂!”

离晓蒙还在哭,照阮问他:“你一想到我就想到什么?”

离晓蒙抱着他,告诉他:“我想到你在湖边弯弓射箭,湖面很平静,是黄昏的时候,你像神一样。”

弓箭离弦,一去无回。

照阮揉着离晓蒙的头发,他看到木然站在一侧的面具人,他还在微笑,因为照阮的眼神而跪下了吻他的手背。照阮抽出了手,打了个手势,那面具人化成一只乌鸦,飞降在窗台上。

“别哭了,我这身衣服才买的。”照阮说。

离晓蒙埋在他颈间点头,照阮笑起来:“假正经,哭包。”

离晓蒙拼命点头。

离晓蒙还想亲亲照阮,照阮拍了拍他,转过身,侧躺着,颇为困倦地说:“我有些困。”

离晓蒙便没再对他做什么亲昵的动作了,他的手撑在照阮脑袋边上,一点一点收紧了拳头。照阮看到,笑着靠过去吻了下他的手腕,说:“别想太多,我是真的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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