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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14)

卫子夫朝陈娇使个眼色,陈娇往白夷光那儿看,其他人也顺着她的眼神看,毕竟人现在还是皇后,场面上可不能冷落了人家。白夷光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他回头看,见那一行人都盯着他看,他眨巴眨巴眼,朝里面眼熟的卫子夫腼腆一笑,众人又纷纷看卫子夫,卫子夫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狠狠瞪他,白夷光起先一楞,后来明白了过来,仍笑了笑,便弃了那纸鸢,走回了宣室。纯白得袍子在众人眼前飘然而逝,不乏落寞。

“那是谁?”陈娇问道。

“那便是皇上上月从太皇太后那儿讨来的白夷光。”卫子夫柔声回话。

第十五章

白夷光一人在宣室里转悠,百无聊赖,迎面而来的风里已经涌动着过早的热意,他转累了,坐在台阶上,楞楞看着前方,似乎一直盯着便能看得很远,远方的土地上,黄沙遍地,金戈铁马,是疮痍遍步的边疆。

“你啊。”

白夷光把头埋埋进胳膊里,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甜得过分的声音分明是幻觉。

“我啊,不想再自欺欺人了。”白夷光霍然起身,甩了甩头发,似要甩去耳边回响的声音,他挥起手,袖子像巨大的幔帐遮盖住了所有变换不定的风景,他的手垂落,白色的锦绣随之翻卷,大段大段的时光碎片被重重抛出,落地无声。

那断了线的纸鸢借着一阵风,飘了起来。

白夷光的视线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于北面萧杀渐起的霞光里。

“夷光。”

他又听见有人喊他,在他转身的刹那。

他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全然看不见那最后的挣扎。

“起风了。”

长安的天气最熬人的就是这春末夏初,昼夜温差大的吓人,卫青抽空来看韩嫣,已是傍晚,他一袭单衣立在风里,略显单薄。

“我知道。”韩嫣看了眼他,答道。

“他已经走了。”卫青顺着他的视线,他所眺望的地方,有些远也有些近。

“我也知道。”韩嫣忽然笑了。

“你在后悔?”卫青想了想,把沉淀许久的想法说出了口,“那天你便不该让他走。”

“你错了。”韩嫣眯起眼,“那天是他自己要走的。”天边飞来一个青白相间的物件,韩嫣向前走了几步。

卫青也看见了,那是个残破的纸鸢,尾部拖着条断了的线,摇曳而来,坠入尘土。

韩嫣上前捡起它,轻轻拍去它身上的灰尘,“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懂。”他把纸鸢搂在怀里,往回走。

卫青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也无从开口,偌大的后院静得可怕,卫青环视四周,一个月前断然不会去想像这样的寂静,一个月后却只能安于这样的寂静。

“你很好奇,很奇怪,是不是?”韩嫣突然说道。

卫青楞了下,随即点头。

“我们都太没自信,总喜欢找些事情找些人来证明自己,只是这些证明都太荒唐,反而搅乱了所有的计划。”

韩嫣声音越来越轻,直至自言自语的呢喃。

“你还是在后悔。”卫青道。

“不,我不后悔。”韩嫣陡然高起的声音,尖锐地划破长空,“我只是恨。”

卫青哑然,比起无从追悔的后悔,无从想念的恨确实更为贴切。

韩嫣送走卫青,只身折回屋中,他轻掩上门,放下手中的纸鸢,蓦然看见眼前几案上随意舒展的细长发带。

“夷光。”他念起他的名字,抚上那月牙白的丝带,嘴角勾起笑意,指间触到了过往回忆。

断断愁肠便入了骨血。

想起那天,尤似昨日。

白夷光在屋中醒来,眼神凌厉,他解下发带,放在韩嫣手中,韩嫣笑道:“你是故意要让我替你束发?”

“韩嫣,我们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白夷光认真地看他,他的手些微眷恋的握了握韩嫣的手,便松开。

“夷光,你说什么呢?”韩嫣疑惑道。

“我从来不怪你,你将我看作什么都好,我都不怨你,我心甘情愿,你我都知道,他在你的心里,你在我的心里,可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我的心也会累,韩嫣,我真的很累。”白夷光的脸上是从来没有的严肃和正经,他的眼神坚定,就那样直直看着韩嫣,锐利的似乎能看穿他的所有。

“韩嫣,你或许想说些什么,可那些话现在不用告诉我,将来你也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也不愿听,”白夷光从他身边站起,回头又道:“你总害怕他会因为你是个男人而最终离开你,可我却庆幸自己是个男人,这样谁都不必为任何意外负责任,很轻松,不是吗?”

末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回首,闭上眼,打开门,日光轰然而至,他和着那道道耀眼光芒悄无声息的离开。

“夷光!!”他用力喊他,声音被风拉起,随之盘旋,模糊成不名所以的低语,在天上飞荡了许久才伴着慢慢远去的脚步声,刘彻的笑声,东方朔的叹息声,以及窦氏低低的啜泣声重又回到韩嫣的耳中。

韩嫣不停地回想,不停地将记忆掐断在他转身的刹那,他每每以为自己抓住了时机,果断的伸手抓他胳膊,果断地喊他名字。可那都是梦幻泡影。想得起,抓不住。

声音被发出被传播最后回到耳中,而影象被形成被看见最后却只能消散。

那些,这些,所有消散的影象,被灌注在不同的眼角眉梢,寻觅出别样风情。

刘彻细细打量白夷光,他侧卧在席上,大半边脸被披散的头发覆盖,露出的眼睛鼻子嘴唇,都很安静地舒展着,享受着美味的睡眠,刘彻从怀里取出一条细长绳子,黑色线绳上坠了个珊瑚色坠子,雕刻成一只神手的模样。

“这是什么?”白夷光被刘彻的动作惊醒,他揉揉眼睛,看见颈上多了个东西,他摸着那坠子,出神地看着。

“是麒麟。”刘彻摸了摸他头发,“能保佑你。”

“麒麟?”白夷光抚过那麒麟的轮廓,妖冶的珊瑚色忽然狰狞扭曲,白夷光笑了笑,将它按在手心里,红色瞬间融入他苍白的肤色中,一切躁动便都安静了。

“喜欢吗?”

“喜欢。”白夷光抬头对他笑,刘彻喜欢看他干净的笑,那会让他想起一些遥远不确定却美好的事情,他摸着下巴窃喜,明儿个又得赏东方朔啦!

东方朔把那麒麟献了之后,大大松了口气,上次仙子姑娘让他给白夷光带的话叫他给忘了,这下总算是将功赎罪,圆满完成任务了。

他回了自己小屋,赶紧给仙子姑娘通报这好消息,仙子姑娘现身看了他一眼,问道:“他开心吗?”

东方朔想,这开心不开心您老人家在天上不都看着呢嘛,小心答道:“仙子送的礼物,拿在手里哪有不开心的。”

“胡扯!”仙子娇嗔道。

东方朔暗道,这仙子比皇帝还难伺候。

“东方先生,以后您还得多照顾照顾白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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