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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6)+番外

俞浩猛地抬起头来,慌张地望着那些警察,可是没一个人理会他。问话的警察瞥了他一眼,说:“你回去。”言下之意当然是不放俞浩走。

完了。这是俞浩心里唯一的两个字。

时至今日,他的人格已经一降再降,降到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低点,甚至连进派出所都麻木了,可是他没有料到还有上电视这件事。

是什么节目?《夜班新闻》?说不定是。那是本市新闻综合频道的一档民生新闻栏目,收视率颇高。节目每天都在记录着本市百姓的身边事、关心事,从货车在高速路上侧翻,一车菠萝散落在地引起过路人哄抢,到扫黄打非都会报道。

俞浩琢磨着这种捣毁卖血窝点的事情不但要上《夜班新闻》,恐怕还得上《一周集锦》,到了星期天再播一遍。

想到这里俞浩慌了。无论播放的是什么节目,店里的电视总锁定在新闻综合频道,电视台的记者一拍,老板肯定就知道了,这么一来他还怎么保住饭碗?而且如果大嫂看到了怎么办?大哥生前百般疼爱的弟弟进了派出所……俞浩不敢想了。

他跟在警察后面,忍不住叫了一声:“警察同志!”

警察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俞浩脑袋里是空白的。他要怎么说?难道乞求不要拍他?

“咦?小牟,今天怎么有空来?——哟,这不是小小牟吗?”

“刘叔叔好~”

“我哥晚上突然有台手术,让我去接小孩,嫂子说来找她一块儿去吃晚饭。”

这声音俞浩只听过一次,音调不高,和缓,一旦大声喊叫就会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压抑和气愤,有一种勾人心弦的哀伤。所以俞浩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等到他们在转角遇上,俞浩果然见到了牟云笙,他身边跟着个小女孩,约莫才上小学。牟云笙手里提着她粉色的书包和一个黑色的长包,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是一名律师,但更可能是因为他是闫稑的朋友,俞浩想也没有想就开始盯着他不放。

纵然牟云笙假装不认识他,他身边的小女孩都发现了端倪。她扯着叔叔的衬衫,仰着面天真地说道:“小叔叔,这个人好像认识你耶~”

就在俞浩要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牟云笙终于偏过头,垂下眼睛看向了他。

“牟、牟律师!”他马上开口叫他。

牟云笙眼底掠过一丝惊异的光,目光就这么停在了他的身上。

负责俞浩的警官停下脚步,跟牟云笙身边的人打了声招呼。那人点点头,看看俞浩,又奇怪地看向牟云笙,问:“认识?”

牟云笙眉宇习惯性地蹙动了一下,摇了一下头。“不……”

“我、我是俞浩!”俞浩只想要抓住这根稻草,但是话说到后来声音都变低了,“我是闫稑的朋友……”

牟云笙沉默着,连旁边的警官都看不下去,不耐烦地推了俞浩一下,敦促道:“快走!现在知道怕了?去卖血的时候怎么不怕?!”

俞浩失败了,只能耷拉着脑袋被推着走。

“等等。”

他身影一顿,慌忙回头用求救的目光注视着已经把腰挺直的牟云笙。就算没有笔,俞浩整张脸上都写着“救我”二字。

牟云笙脸上显出几分不耐,对他身边的那位警官说:“刘大哥,这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他省了后来的三个字。

刘警官明显比另一个警官高一个级别,他满面狐疑地看看刚才还做了否定的牟云笙,过了一会儿,对自己的下属招招手,说:“他先不用带进去了。”

牟云笙一从派出所里出来就抽烟,精致的脸在烟雾后面显得格外朦胧。

俞浩受人之恩,当然不敢主动说走,只能束手束脚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在旁边一株紫荆树的树根跟牟云笙的脸上徘徊。

他抽完了一支烟,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弯腰将烟头熄灭,回过头看向他,嗤笑一声,道:“是不是所有叫做‘Yu Hao’的人都喜欢光临派出所?”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事,俞浩讶然,尴尬地笑笑,又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我说你这人多大了?三十五?三十总该有了吧?”牟云笙手里抓着西装外套,语调轻佻。

俞浩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地说:“三十四……”

“你之前三十四年都是怎么过的?”他哭笑不得,“又卖身又卖血。”

“我……”俞浩始终不习惯面对像他这样站在光明里面发亮的人,一时心也凉了,不想解释。

牟云笙也没有心情跟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朋友的朋友瞎扯,老实说刚才要不是牟婷薇叫他,他是不可能搭理这个人的。尽管俞浩自称是闫稑的朋友,闫稑对他好像也挺好——不过闫稑对谁不好?——可牟云笙再傻也看得出林珏不太喜欢这个人。

林珏那个人的脾气,牟云笙是领教过的,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此刻他还是尽快把这个人脱手算了。

牟云笙扫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男人,冷淡地说:“我待会儿还要跟我嫂子和侄女去吃饭,你好自为之。哦,我已经通知闫稑了,他报告结束以后就会过来,你在这里等一等吧。”

“你告诉闫稑了?!”俞浩脸色一白,惊叫道。

“好笑,你不是‘闫稑的朋友’吗?我不通知他通知谁?”牟云笙颇为嫌弃地看着他,心里话倒是没说出来:真是不知道林珏为什么要将这个人视为眼中钉,分明半点战斗力都没有。

俞浩窘促极了,又是抿嘴唇又是望天,完全不知所措。

像他这样的人,牟云笙见多了,法院、律师所,当事人、证人,原告席、被告席,反正随处可见。这类市井小民,看多了也就麻木了,牟云笙又是个人精,迅速判断这人是个底层之后就更不怒其不争了。

不过“闫稑的朋友”这个身份倒还是给他拉了不少分,牟云笙在美国留学时跟闫稑住一间宿舍,没少培养海外学子之间的革命感情,久而久之有的时候,他觉得闫稑的事情也是责无旁贷了。

因为这样,牟云笙一时没走,站在树下跟俞浩一起等闫稑。

俞浩这个时候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闫稑。他还记得当初他们的约定,他答应了闫稑今后要好好生活,现在可好,进了派出所。

趁他还没来之前溜走?这种事俞浩又做不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爽约的人,上班从来没有迟到过,更何况要碰面的人是曾经心动过的人?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站着,两人什么话都不说,牟云笙又开始抽烟。

“呃,他……”俞浩自觉气氛尴尬,说道,“你说他在做报告?还是听报告?”

牟云笙笑了,道:“当然是他在台上讲。如果只是听,早就溜出来了。”

“也是啊……”俞浩怔了怔,又问,“什么报告?在哪里讲?学校?”

“水利厅,基于水质污染源响应关系的南江水环境承载力计算研究。”牟云笙看他一脸茫然,耸耸肩膀,“是他之前做的一项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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