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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万岁(27)

傍晚,义工们从养老院回教堂,天已经漆黑了,路上灯火稀落,靠近教堂,教堂门口挂着的一盏夜灯一进入大家的视线范围,立刻有人欢呼,紧接着有人高喊哈利路亚。朴智勇笑着摁了两下喇叭,把车靠在了路边。

龚小亮下了车,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明灯下站着的戴明月。戴明月也看到了他,不无意外,睁大了眼睛和他挥了下手。

龚小亮快步过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戴明月说:“我来送学生啊。”

正说着,苏阿姨走到了两人边上,握着戴明月的手就说:“麻烦戴老师了,麻烦您了。”

戴明月往身后一指:“孩子在教堂里呢,外面冷,我让他进去等。”他笑着看看手里的烟,“我出来抽根烟。”

苏阿姨欠着身子进了教堂,戴明月抽了口烟,弹弹烟灰,冲龚小亮一笑:“你以为我来找你?”他侧过身又一打量教堂:“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就是这间教堂。”

龚小亮道:“牡丹很多教堂吗?”

“多啊。佛堂也多,绝望的人多,这些东西不就多了吗?”戴明月笑着说。

龚小亮蹍了蹍脚底的雪:“晚饭吃了吗?”

戴明月说:“出去吃?”他碰了下龚小亮额前的头发:“你头上怎么了?”

龚小亮说:“一个老人家不愿意下床,不愿意洗澡,我去抱他下床,被他打了,还被他咬了。”

说罢,龚小亮从裤兜里抓出两颗糖,递给戴明月。

“干吗?”

“我不爱吃糖……”

“你不爱吃就别拿啊。”

“别人给的,不好意思……”

戴明月拿起一颗薄荷糖看了看,还给了他:“薄荷糖我也不爱吃。”

“那怎么办?”

“扔了吧。”

“不好吧。”

戴明月把糖抓了过去,丢到了边上的雪堆里,龚小亮眼睛都直了:“你也不扔得隐蔽点!”

他正要过去掩盖,朴智勇的笑声近了,龚小亮一个激灵,转身迎着朴智勇的视线就说:“这位是戴老师,我……”

戴明月朝朴智勇伸出了手,笑容满面:“我是龚小亮以前的老师。”

朴智勇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朴智勇道:“原来是认识的!怪不得我看他和您说得起劲,我想这小子怎么平时不见他和人这么多话!”朴智勇一拍龚小亮,说话往外直喷热气。龚小亮垂下了眼睛,没话了。

戴明月咳了声,客气地说道:“我约了他吃饭,我们先走了啊。”

朴智勇一愣,看看龚小亮,又看看戴明月,自己笑了,和龚小亮比了个眼色,说着:“那你慢慢考虑啊!”也就走开了。

戴明月还在抽烟,人往教堂外走,龚小亮跟着他,道:“原本想学车。”

戴明月一瞥停在教堂门口的校车:“这种?”

“嗯,不过现在不想了。”

“哦。”戴明月深吸了口烟,问他,“吃点什么?”

龚小亮没主意,戴明月也沉默了,两人沿着街走了阵,戴明月想到了,说道:“都到这儿了,我去打包个焖鱼吧!老文饭馆就在这里附近吧。”

龚小亮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戴明月往前一看,说:“去车上等吧,就停那边公园门口。”

“公园?”龚小亮疑惑道,“这里有公园?”

戴明月也疑惑了:“你在这儿来来回回的,你不知道这里有个公园?”

他拉了下龚小亮,加快了步伐,把他带去了座街心公园。公园很小,只有一圈围出个梅花形状的花坛,花坛里种了排叶片发红的矮树,花坛周围零散地摆着些健身器材,都盖上了层霜,一束发白的路灯光照着它们。

戴明月又一指,龚小亮看到他的车了,就停在一面画着涂鸦的墙下。

“你不会连这面墙都没印象吧?这儿不就在教堂和老文饭馆中间吗,必经的路。”戴明月说。

龚小亮仰起头看那面涂鸦墙,上面用红色的喷漆画了不少抽象符号,仔细看,有些像英文字母,像一个单词,或许有s,有c,像许多条蜿蜒的,红色的河。

龚小亮讷声说:“是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上车等吧。”戴明月开了车锁,龚小亮却说:“我在外面坐会儿。”

戴明月一看他,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在自己还烧着的烟上点着了,递给龚小亮,转身走了。

龚小亮在花坛边找了个没雪的地方坐下了,路灯光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抽了口烟,光穿透了烟雾。龚小亮伸出手,他的手指也穿透了烟雾。他搓搓指尖,烟比空气湿润,空气里有土腥味。龚小亮扭头看身后的矮树丛。他叫不上它们的名字,也说不清它们是枯了——只是树叶顽固地不肯离开树枝,还是它们在冬天依旧顽强地延续着生命。他伸手摸了摸,树叶上有粉尘,可能是雪,也可能是煤灰。牡丹唯二盛产的东西。

一声刹车声猝然响起,龚小亮抬头看出去,这座街心花园其实很靠近火车站前的那条大马路了,他能望见些车灯,能听到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还有一些说话的声音,周围一些不高的楼房睁着许多只或黄,或白的眼睛。一对年轻的男女牵着手经过公园,他们小声说话,轻声笑,后来有一个长辫子的女孩子捏着颗雪球跑过,她的母亲跟在她后面,“慢点慢点”地喊着,女孩儿转过身,咯咯笑着扑向母亲,母亲抱起了她。

接近饭点,饭菜的香味在四周弥漫,仔细听还能听到远方隆隆的声响,约莫是什么机器在运作,近的能听到抽油烟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竖着衣领匆忙穿过公园。

龚小亮抖了抖烟灰,他坐得屁股有些冷了,站了起来。他来到了那面涂鸦墙下。

那些红色的河往低处流,像许多帘瀑布在灰色的墙上倾泻。

龚小亮忍不住碰了碰其中一条,墙面粗糙,这河是铺满沙砾的红流。他忍不住深深地呼进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自在地在冷风中呼吸着,闻着腥潮的气味,听着一刻不停地噪音。他把脸贴在了墙上。

再一看远方,戴明月回来了。

龚小亮扔了烟头,上了车。戴明月把外卖盒给他抱着,搓搓手,发动汽车,过了会儿才打了把方向,开始倒车。开到了马路上,他问龚小亮:“你们去养老院就去挨打啊?真是受了耶稣真传。”

龚小亮低头看着外卖袋子,说:“焖鱼装了两盒。”

“还点了个锅包肉,你吃吗?”

龚小亮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说:“我妈觉得我爱吃。”

戴明月笑了:“下回你什么时候去啊?”

“去看我妈?”

“去养老院。”

到了下一个周六,龚小亮先跟朴智勇的车去了养老院,戴明月下午三点十分的时候给他发了条短信,他从家里出来了,大概四十来分钟后能到。上周龚小亮弄伤额头后,朴智勇这回把他安排去了个轻松的岗位,就在五楼做些清洁。养老院五楼全是高级单人房,比楼下那些套间舒适多了,房间敞亮,屋里有电视,有沙发座,有的还有小书桌,小书柜,墙上能挂相片,床头柜上配有座机,随时都能打内线或者外线电话,就连一日三餐可选择的花样也多了许多,可惜五楼的不少住户的身体状况已经只能咽下流食了,还有的成日只能躺在床上,鼻子下面插着吸氧管,靠氧气罐过活,更有甚者,昏昏迷迷,意识不清,眼睛都没法睁开了,切了气管,用上了呼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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