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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颜(46)

杏雨这才不情愿的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往木桶里洒了把干茉莉。

玲珑简单冲洗了,倒头便睡,今夜她是真的累了。但她睡得却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那是一个人,一个脸上盖着桑皮纸的人,桑皮纸被水凝固在一起,形成一个厚纸壳,她颤抖着双手把纸壳子揭开,里面露出的是婴儿苍白的小脸儿。

她想把婴儿抱进怀里,却被一双手夺过去,她追出去,就看到婴儿小小的身体,浮在水塘里。

那是容园的水塘,水面上还盛开着紫色红色的睡莲,婴儿幼小的身子,也和这些睡莲一样,安安静静浮在那里,他永远不能长大,也永远不知这世上的欢乐悲忧。

玲珑惊叫着醒来,满脸满身都是汗,床边守着一堆人,她听到琳琅的声音:“阿弥陀佛,终于醒过来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杏雨连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靠垫,让她靠得更舒服。

“这是怎么了,四姐姐您怎么在这里?”

琳琅用帕子替她擦擦额头的汗珠,又把素缎子的夏被给她抻平,这才说道:“你都烧了两天了,好不容易才退烧。”

发烧?

“我病了?”玲珑诧异,她感觉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都怪我,不该让您用凉水洗澡,我就该再去多烧上一壶热水。”杏雨眼下乌青,显然这两日都没有睡好,说话时眼圈儿又红了。

玲珑暗道自己的身子怎么这样娇弱了,天气炎热,她也不过就是用稍凉些的水洗了身子,就病倒了。

她忙喊道:“行了,谁都不怪,是我自己的事,我饿了,快点端些吃的来。”

浣翠和沁绯捧了脸盆和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又用香茶漱口,玲珑要下床,琳琅没答应,让她留在床上好好休息。

王二媳妇煮了碧梗米粥端过来,玲珑喝了一碗,被琳琅硬拉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心里挂念着母亲,琳琅一走,便立马跳起来,换上家常穿的月白缨络纹素缎小袄,翡翠色挑线裙子,睡得蓬松的秀发重新梳了,扎了双螺髻,照照镜子,一张小脸有些苍白,倒也没有清减。

她问杏雨:“母亲这两日还好吧?三哥有没有来给她请安?”

杏雨撇嘴:“三爷哪会来呢,倒是许家二爷听说大太太也在庄子里,便和另外两位爷一起来给请安,就在院子外面被三爷拦下了,说什么五小姐也住在这里,瓜田李下,和外男不小心遇到就不好了,硬是把三位爷全都婉拒了。什么不见外男,他明知道五小姐正在病着,不会出屋子遇到外男,分明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大太太有病。”

玲珑叹口气,她早就猜到金子烽会这样做,倒也没有什么可气愤的。

“三哥知道我病了?”

“那日小姐擦了身子就睡了,直到日上三竿都没醒,四小姐来找五小姐,婢子喊您起床,才见您烧得满脸通红。四小姐当下就让绣儿到前院告诉了三爷,三爷倒是没有耽搁,让金顺差人到镇上请了郎中,给五小姐开了方子。这两日每天都让人来问五小姐的病情,婢子觉得啊,三爷对五小姐可比大太太要好多了。对了,许家二爷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就自己来问过,就在院子外面,让流朱遇上了。”

玲珑和杏雨说着话,便出了西厢,却见冯氏住的东厢房敞着门,细纹竹布的绣花门帘勾起来,里面没有人。

两人出了堂屋,来到院子里,四下里也没有看到冯氏和代婆子,就连冯氏喜欢的紫藤架下也空空荡荡。

玲珑心里一凛,代婆子该不会趁着她病了,对母亲下了毒手吧。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代婆子不会的,她不敢,宋秀珠也不会这样冒失,如果代婆子真能这样做,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她这么想着,便和杏雨分头去找,正在这时,却见代婆子提了只大水壶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到灶上拿水了。

“代妈妈,我母亲呢?”玲珑问道。

代婆子一惊:“奴婢出去时大太太还在睡着,这会子不在了吗?”

正在这时,只见杏雨跑过来,做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往那边指了指,却见一株冬青树后面,隐约可见穿着靛青色衣裳的身影,那身影看上去很矮,倒像是坐在地上。

那里是兔子窝。

玲珑蹑手蹑脚走过去,见母亲冯氏盘腿坐在青砖铺的地上,怀里抱着那只小白兔子,轻轻拍着,嘴里似是在哼着儿歌,歌声轻不可闻,偶有一两句飘出来,玲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常唱的。

冯氏面容安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玲珑轻手轻脚走到母亲身边,挨着她席地而坐,玲珑把头靠在母亲肩上,冯氏身材高挑,玲珑十二岁了也刚到她的肩膀。

冯氏终于意识到玲珑在自己身边,她的脸上是慈祥的笑容:“珑姐儿,你看炜哥儿多乖啊,长大后准是个沉静的,像你爹一样。”

炜哥儿是弟弟的小名,他刚刚落地,父亲便给嫡次子取了名字,金子炜。

玲珑鼻头酸酸的,她对夭折的小弟没有太多印像,那时她也只有四岁而已。但母亲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传说中被自己这个亲娘扔到水池里淹死的小儿子。

冯氏甚至忘记了她自己就是冯婉容,可她却依然没有忘记这个儿子。

玲珑想起那个可怕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那不是梦,那是她猜测的真相!

第五十三章 十个钱

兔子乖顺,养了不过几日便通些人性,伏在冯氏怀里一动不动,红彤彤的眼睛半闭着,惬意享受着冯氏的慈爱。

兔子还小,总有一天它会长成大兔子。但那个叫金子炜的孩子永远也不会长大了。

那些人怕他哭叫,就用桑皮纸一层一层贴到他的小脸上,直到他断了气。

母亲冯氏在怀孕期间就日日闻着百卉香,精神上已经不济,看到蒙了桑皮纸的炜哥儿,眼前的这一幕令她再也无法承受,她登时疯了。

玲珑还猜不到弟弟的尸体究竟是不是被发疯的母亲扔到水池里的,但是她却知道代婆子手里的桑皮纸不是杀人的,而是用来吓人的。

代婆子要吓的是母亲冯氏。

看到桑皮纸,母亲便想起小弟惨死的场景,所以那日她才犯病。

桑皮纸是母亲一切痛苦的最终来源。

玲珑看着神态安详的冯氏,一颗心一次次沉下去。

她似乎看到母亲陷入巨大黑暗的深潭却无法自拔,而她伸出手臂却够不到母亲的手。

“母亲,弟弟睡了,可咱们还活着,我一定会把您拉出来,还您一个清白。”

冯氏恰好转过脸来,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玲珑的话充耳不闻,但她终于意识到玲珑的存在,她笑了,苍白憔悴的脸孔因这笑意而有了光彩。

玲珑看着母亲,她也笑了,夏日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这对母女的身上,如同镶了一道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