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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人来(6)

作者: 嘉予 阅读记录

顾天北作势甩开她的手,脚步却诚实地跟上去,“你有事吗?我还要去送外卖,书过两天就还你。”

穿着家居睡衣的小女孩身上满是沐浴露的馨香,微微一动,就扑了个满鼻。黑色长发湿漉漉散落在胸前背后,将衣服都染湿一片,她也不在意,指着自己的鼻子往他面前凑,“就是我点的外卖呀。”

顾天北眼皮微垂,避开她的视线,有些无奈:“……你已经吃过晚饭了。”

“对呀,”小姑娘笑嘻嘻点头,“我请你吃。”

那笑容无邪又坦荡,似乎这一碗面,这十几块钱,这些折腾的时间都算不得什么,她有大把的精力用来荒废,只因为她心血来潮,想请他吃一碗面。

凝眸盯着她,心绪被风吹乱,不耐渐渐涌上来,“你送我书我很感谢,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陪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有些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只是想和我交朋友,真的没有必要。”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抢白,关于送外卖有额外小费、想让他多赚一些钱的好意通通说不出口。

她语气坚持执拗:“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你不用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顾天北捏着打包袋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再开口已是无奈至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站起身来,白色上衣被晚风摇曳地鼓鼓囊囊,像一只饱满的、即将乘风而破的蒲公英,柔软的发丝也被吹乱,在风中飞扬着,有几根耷到眼睛上,被他用手拂开。

似乎也没心情听她的答案,他将打包袋放在小花坛上,长腿一跨,翻身上车。

年画跳起来挡在车前,快速将钱扔进他的车篓里,这才无惧无畏地仰头与他对视,宣战般地回答:“我想追你。”

……

顾天北只用了三分钟就骑回店里,将钱交给彭哥,转身进了后厨。

他埋头将所有盘子碗筷洗净抹干,又将桌子案板一张张全部擦一遍,最后又把厨房的地板拖一遍,等做完这些,早已经饿过了劲儿,靠着小桌子端了杯温水一口一口慢慢喝。

满脑子挥之不去年画的笑容,他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那么明媚的笑。

无惧又无畏、阳光也明艳,动人却遥远。

他清醒地明白,无论她怎么强调和他相似,他们永远都不会是同一路人,也永远不可能做朋友。

更别说……更近一步的关系。

那是他贫穷短暂的人生中,从未奢想过的东西。

顾天北烦躁地翻出那本物理课本,掀到扉页,盯着那一排隐约没擦干净的铅笔字迹,捏着橡皮发狠般用力再擦,试图将那方正的笔迹完全抹去,直到纸张渐渐磨损,薄如蝉翼。

☆、5.第四章 只爱看同一张脸 (四)

年画如同课本扉页上的字迹从顾天北的生活中消失无痕,之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再也没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机会,也没时间,眼前的事情已经够她烦的了。

即将到来的中考、课堂上虽不说却暗自较劲的氛围、愈来愈频繁的测验压得人胸口沉郁,偶尔与物理试卷搏斗的夜晚,眼前也会无端浮现出顾天北的样子,专注的、安静的、沉默的。

莫名吸引她的。

没由来让她想要靠近,想和他说说话,想看他笑。

可也只能是想想,他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决绝的语气,她在这个当口也没有耐心死皮赖脸、软磨硬泡。

说白了人还是利己动物,萍水相逢,没希望了就放弃,没必要无端端折磨自己。

只是没想到,再见面的场景会那么让人……尴尬。

那晚天气燥热,胸腔团团棉球般堆积着、堵着,呼吸不畅。她一个人猫在五中初中部附近的小巷子里,斜靠着墙听电话,隔着遥远的电流,那男孩表白的声音稚嫩极了。

说出口的话也幼稚,“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天天上你们班门口堵你。”

去去,最好打个铺盖卷睡教室门口。

年画右腿绷得笔直,左脚闲闲搭在右脚上,两指间捏着极小极细的长条状物体观察它顶端那颗漂亮的桃心,左三圈又三圈地转着,“啪”,燃亮手中的打火机。

那是林茜今早自习课偷偷塞给她的女士香烟,说很不错,心烦的时候可以抽一根试试,每吐一口烟圈,就好像吐出一口闷气。

年画笑着,感觉林茜也真够矫情的。她慢慢将打火机凑近,捂着热风去点那烟。

还没点燃眼前的光线就完全暗下来,她心想刚才还漫天火烧云怎么一下子天就黑了,抬头就看见顾天北黑着的一张脸。

真的是黑着的,那眼神,冷冷清清,赤/裸/裸裹着嫌弃。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放学了?”

“嗯。”年画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站直了身子,下意识就去插兜。

顾天北眼眸微垂,几乎一瞬间抓住她的手腕。

两个人的皮肤都是燥热的,又汗津津。

他沉声:“小心点。”

年画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烟,低眸去看,映目是两人挨在一起的皮肤,中间一点嫣红,透着黑光。

差点拿烟烧了衣服,她撇撇嘴,率先笑起来,那样明晃晃的笑容直直落到顾天北眼中,少年松开她手腕,紧抿的双唇微微松动。

“你怎么在这?”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异口同声,少年与她分开一些距离,略不自在地撇开眼,年画倒是不自知地扔了烟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好像又长高了些,依然瘦。她打量着他,叹口气,“不想回家呗,你呢?送外卖去了?”

除了这个也想不出他出现在这的其他理由。

她没正经见过他几次,寥寥的几回,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揉面,抑或是送外卖。

“你不烦么?”年画扭着脖子看他,“天天闷在厨房里揉**捏,不会感觉不耐烦吗?”也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又说:“反正我是烦透了,那些枯燥的文言文,数学公式,化学方程式,每天像小蝌蚪一样在我眼前晃悠,快看吐了,又躲不开。”

看他竟然在认真听,年画笑了,一种像林茜形容的吐口烟圈的舒缓在胸口漾开,“哎,你看我是不是就像我看数学公式一样,烦死了?”

他那么三番五次义正言辞地让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应该是,或者是,更讨厌?

少年却轻轻摇头,“不会。”

“嗯?”

“没有这么白的蝌蚪。”

他那样正经其事的样子真不像是开玩笑,年画却像听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兀自对着墙笑了半天,边笑边挠墙。

挠完又不自觉去抓他的手,被他堪堪躲开落在半空,她挥挥手,感觉胸口的燥气已经下了一半。

“你大我几岁?三岁?四岁?五岁?你已经满十八了?真羡慕你,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可以决定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我,书包会被检查,日记会被偷看,连上那所高中都不能自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