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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幽谷,迁于乔木(2)

李孜毫不留情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滚!”

杨学海腆着脸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把他抱在怀里哄,“好好好,我的错,再打两下消气?”

李孜冷冷别过脸去,他那没有聚焦的灰色双瞳显得浑浊而空洞。

杨学海懊恼自己不吃教训,他以前看李孜斯文瘦弱,还是个残疾人,总觉得好欺负,处上了才知道这人轻易不好糊弄。李孜脾气烈,发起泼来也是惊天动地的,何况他目盲心不盲,自己开着店,养活七八个人,前台后院上上下下都要打点,生意不大,心眼不少。

杨学海是个出租车司机,公司离这里近,夜班结束就赖在这里睡觉,渐渐已经成了习惯。李孜一开始还赶他,现在能记得给他留灯,有那么点跟了他的意思。杨学海挺牛气——盲人自尊心堪比天高,李孜还不是乖乖让他拿捏。他觉得李孜已经是囊中之物。

“真生气了?”杨学海笑嘻嘻地扳过他的脸,摸摸被打的那一边,“媳妇儿?”

“一边去,你媳妇儿在家,不在这儿。”李孜从他怀里站起来,摸了半天摸到裤子穿上,收拾方才剩下的被套单子。

杨学海摸摸鼻子坐在床头看他。李孜出去关门拉闸,走回来上二楼睡觉,经过门口也没停下来,凉凉道,“不睡自己呆着。”

杨学海又得意起来,屁颠屁颠跟着他上楼。

二楼是李孜的居所。陋室清寒,大件都固定钉在地上,杂物有条不紊,绝不错位。盲人住的地方大多整齐干净,一旦有失序的地方,就会引起一系列如多米诺骨牌般的恐慌。

李孜打开空调,定了两个小时。如果不是这两天实在热,他是不愿意花钱开这个空调。凉气很快充满了窄小的房间,杨学海搂着他躺下,将他的手包在手掌里细细抚弄。李孜手指粗,骨节多处变形,右手拇指关节错位严重,凸出的那块硬骨畸形扭曲,已经无法矫正。

推拿是累活儿,要技巧更要力道。早年李孜刚出来打工,太瘦力气不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他知道自己力道差更加拼命蛮干,用力不对,轻视了技巧,每天十来个小时,一个星期七天无休地干,终于把手弄坏了。他的理想是开自己的推拿室,终于在三十岁实现了这个目标。李孜心里傲气,享受着比自食其力更高的自尊。

对杨学海,李孜也有一份隐晦的得意。盲人能让健全人着迷留恋是极大的炫耀资本,甚至是对自身残疾的一种最高赞誉。他跟杨学海不光是为了解决性欲,还有一份虚荣心。

第2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推拿室开门。

盲人师傅们已经上工。杨学海睡到十点才起床,床头柜上还有现成的一个白煮蛋两根油条。他叼着油条下楼来,靠在办公室门口看李孜干活。李孜听出他的脚步声,说:“你电话早上响过。”

杨学海掏出手机,两个未接来电,家里打的。他走过去亲亲李孜嘴巴,“回去了。”

李孜知道是他老婆,杨学海的家事他一向不管:“嗯。”

杨学海有点心虚,哄道,“我爱你,嗯?”

李孜头也不抬,“赶紧回去吧。”

他可从来没有逼过杨学海表态。偷情就偷情,还涂粉抹墙就没意思了。

他们俩之间本来就不是爱情。

杨学海到家门口,女儿杨壹正好补课回来:“爸爸!”

杨学海把她抱了个满怀,“啧啧,书包那么沉,来,爸爸背。”

暑假过后杨壹升初二,学校的节奏已经开始抓紧,一天到晚补不停的课。但她学习还是一般,耐心差了点,性格像她母亲,开朗活泼,兴趣广泛。上小学的时候她想学电子琴,杨学海咬牙给她买了,学了两年就扔在一边,改跟她妈妈学跳舞,还不知道这三分钟热度能保持到什么时候。

两父女回到家,女主人从厨房里出来,“回来了?”

谁料杨壹嘴巴一撅,也不搭腔钻进房间里。崔爱华端着碗在她后面喊,“洗手!”

杨学海问,“你又怎么她了?”

崔爱华呛一声把碗扣在桌上,“昨晚说了两句,不高兴了呗。让她早点睡觉,磨磨蹭蹭一会儿这一会儿那,都是你惯的。”

杨学海不当一回事,见她准备出门:“你下午的课?”

崔爱华是民族舞老师,在舞蹈培训学校上课,上班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忙起来杨家父女经常要自己对付吃饭。她是个心很大的女人,认定自己是要当舞蹈家的,所以不拘于柴米油盐。杨学海当年真的喜欢她,挖人墙角好不容易搞到手,没有想到优点最后都成了缺点。崔爱华爱惜羽毛,但女人二十来岁有点孤芳自赏算是气质,四十岁了还这样就惹人烦了。”嗯。晚上我不回来做饭了,几个学生要请我吃饭。”崔爱华补了个口红,笑道:“他们老撺掇我去参加什么比赛节目,我说我都这个年纪了,不跟那些年轻小姑娘抢饭碗。你记得上班前给壹壹弄点吃的,别老给她钱,小孩子钱拿多了就学坏。”

杨壹刚从房间出来就听到这一句,反驳,“我哪里学坏了?”

杨学海适时制止了女儿,“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杨壹不高兴,坐在饭桌上埋头只知道扒饭。

崔爱华把杨学海拉到厕所:“早上打你电话没接,有个事。”

杨学海点了根烟:“怎么了?”

“我们总监病了,要动大手术,我看她有退休的意思了。我想晚上下课顺便去看望看望,买点东西送送也不过分吧?说不准以后还有什么地方指着人家帮忙呢。”崔爱华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杨学海听懂了,崔爱华想送礼走走关系。他们这种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平时也排不上号讨好人家,关键时刻想努力一把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他心里盘算着钱,杨壹刚开学多的是交钱的地方:“学期初,这时候算了吧?买点水果花儿的意思意思差不多了。"

崔爱华知道他会这么说,“好不容易送回礼哪能这么寒碜。”

“那要多少?”

崔爱华抠着指甲,"三四千总要吧?买点补品送个红包。我想给他儿子再买块电子表,听说他儿子上高中了,比壹壹大不了多少岁。”

杨学海吐了口烟,“不行,定期存了给壹壹交赞助费和学费的。”

崔爱华一咬牙,“你不给我自己出!我不要一辈子当个破老师。”

“这次自己出吧。下次我再给你。”

崔爱华撅着嘴巴,“我容易嘛我,走点关系还要自己出钱。”

杨学海嘲笑她,“大艺术家都穷,这是老天爷考验你。”

有位老顾客点了李孜的名,李孜洗了个手过来,先从上到下摸了一把,摇头,叹气。

客人见他摇头,心里有点慌:“又严重了?这两天疼得手都抬不起来。”

李孜偶尔故弄玄虚,吊着客人的胃口,他这个做医生的才有成就感。他两只手往客人后腰上拍两下,一捏一拧,浑身的肉都垮了似的松下来。客人舒服地叹息。李孜笑笑:“一天少打两圈牌,别老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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