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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10)

猪倌一脚踩在他背上,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对杜乔说:“是不是他?”

杜乔被猪倌的暴力吓得不轻,他靠近查验,果然是这个男人。

“是他,就是他偷走了我的马。”

猪倌用靴子尖一勾,将那盗贼铲起来翻了一面,吼:“马!”

盗贼涕泗横流道:“什么……什么马……”

杜乔说:“你昨天下午在花店门口偷走了一匹枣泥色的马对不对?那是我的马,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盗贼急忙指向门后:“在后面!在后面!”

杜乔翻出窗户去,果然有好几匹马拴在一个破旧的草棚下,苹果酱夹在中间正闭眼休息。它看上去有点局促不安,也许是因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马,它保持站立的姿势睡觉,当杜乔靠近的时候,它本能地睁开眼,认出杜乔来,朝着杜乔原地踏步。

杜乔解开它的缰绳,仔细查看它身体是否有受伤,见到它完好无缺他欣慰地抚摸它的脑袋,亲吻它:“主保佑,还好让我找到你了,是我的错,我们回家去好吗?苹果酱你这个好孩子,安杰洛肯定很想念你。”

苹果酱蹭了蹭他的脖子,由他牵着回到房间里。

“嘿!”杜乔朝猪倌挥手:“我找到了苹果酱了。”

猪倌脚下的盗贼还在哭叫:“请饶了我,请饶了我……”

杜乔心软了:“算了吧,偷盗不至于死罪。既然苹果酱回来了,他也挨了打,就放了他吧。”

猪倌收回脚,沉默地往屋外走。杜乔追上去,苹果酱跟在他身后踩出哒哒的马蹄声。

天际线撕开了一条灰白的边角。他们发出了这么大动静,贫民巷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是空荡荡的沉浸在静默中,只有冷风的呼啸在耳边徘徊。

杜乔牵住猪倌的马,仰头望着马上的人:“你要回去了吗?”

猪倌点头。苹果酱找到了,杜乔可以自己回修道院,他没有必要再送了。

杜乔把自己腰带上的一块羽毛装饰扯下来,那是枚扣子,一颗葡萄石镶嵌在上面2,黄色宝石流泻出细碎的光彩。他把羽毛扣塞进猪倌手里,男人的手掌很大,又粗糙又厚实,皮肤发黄坚硬,伤口密密麻麻随着掌心的纹路爬满每个角落,旧伤的疤痕有的十分骇人,有的难以辨别。这是一只常年劳动过度的手,即使梵蒂冈的奴隶也莫过于此。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约拿先生。”杜乔感动地说:“这个羽毛扣留给你当作信物,它是主教大人送给我的,代表他对我的信任。请你一定帮我好好保管,不能丢了,我会再来找你的,到时候会拿答谢的礼物换回这个羽毛扣。”

猪倌凝视手里的宝石,低声问:“你……信任我吗?”

“当然。”

“所有人都害怕我。”

“但是你没有做什么让我害怕的事呀。”

猪倌望了望天边越渐浓密的天光:“我该走了。”

他没有留下道别的话,策马离开。杜乔目送他的背影远离,苹果酱温顺地蹭着他的肩膀,杜乔回摸它的脑袋,说:“起码他留下了我的东西,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对吧?”

安杰洛苦等了杜乔一个晚上,早上还没有见到人回来,已经心急如焚。他一会儿担心杜乔在罗马人生地不熟难免碰上危险,一会儿又自责自己没有跟着杜乔出门。修道院开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等在坡道上观望,值日的修士见他面色焦虑,却不明所以。安杰洛叫人牵来马,决定亲自进城寻找。

正当他跨马出发之时,长长的山坡下飞驰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少年扬起的披风与头发在皑皑的雪色间穿行。安杰洛的表情随着渐近的少年开朗起来:“杜乔!嘿!”

两人重逢,杜乔下马与安杰洛热烈地拥抱。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晚上,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把我吓坏了。”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昨天实在是倒霉,差点连苹果酱也弄丢找不回来了。噢,你必须给我看看我的肚子,我被苹果酱踹了一脚,虽然已经不痛了,可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吧?”

“你被踹了一脚?为什么呢?苹果酱你这个坏孩子。”

“它不是坏孩子,亲爱的安杰洛,这不是它的错,是我的错。”

“先进来吧,你看起来好凄惨,你需要洗个脸吃点东西。”

“有东西吃?太好了,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

1*以色列人:《圣经》以色列人在门上用羊羔血作标记因而被免除灾难。

2*葡萄石:一种价格相对低的宝石,常见为绿色,黄色则极其稀有,呈透明或半透明,意大利本土可产出,质地好的葡萄石可以用来装饰腰带和帽子。

第6章 埃涅阿斯纪

“你的肚子没有什么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会给你敷药,再观察几天。”

安杰洛把两种不同颜色的草药剁碎,用纱布裹好,放在清水里熬煮,直到汁水变得漆黑浓稠。一揭开药锅,苦涩的腥味扑鼻而来,把杜乔震得连退两步,眼神不安。

“来,”安杰洛把纱布包捞起来,拍在杜乔的肚子上:“这个不仅可以止痛,还能清除肚子里的淤血,要每天敷,我会监督你的。近期的饮食也要注意,不能碰肥腻的东西,也不要吃得太多,最好让厨房做一些浓汤,对你来说有好处。”

纱布包敷久了在杜乔的肚子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像个奇怪的标记。杜乔显得很不好意思:“这样舒服多了,又给你添麻烦实在是抱歉。”

安杰洛拍拍他白嫩的腹部:“麻烦我就算了,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呢。”

提起这个,杜乔也泄了气。他夜不归宿的行为触犯了修道院的规定,面临着可怕的处罚。

因为夜不归宿是非常严重的过失。普通修士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夜不归宿,有可能被逐出修道院,主事官无端的夜不归宿则算作失职行为。这条规定明确写在修道院的管理条目上,看似过于严苛,实际上对约束修士的行为、管理修道院的秩序有关键作用。养成自律的生活习惯是修行必不可少的部分,如果一个人不能约束自己,更不可能毫无私心地侍奉主。

卢多维科还躺在病床上,无法处理事务。副主教严厉地批评了杜乔,令他解除工作室主事的职务。尽管安杰洛出面解释了原因并求情,最终的裁决也没有减轻:如果杜乔不能在期限内按要求履行合同交货,主事的职位立刻废止,另外还要处罚他一个月的打扫工作。

打扫工作倒不可怕,但托斯卡纳的红土还远在天边,大量的红色要怎么才能完成呢?

安杰洛也为他担忧:“是否可以找到其他方法制作出同样的红色?”

杜乔一边看着他熬煮药汁,一边玩弄着手上五颜六色的草药。他沉吟片刻,回答:“也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这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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