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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改文明(58)

第六次读档,文静压着火气,刘平安一甩手,把脑袋丢到了赵氓溶的脚边,让他看了个清楚。这回他总算没有自杀,弩箭倒是让脸破了相——但是,这又和文静有甚么关系呢?能给赵氓溶留条命就不错了,她疯了才读档让他保存着自己的脸!破了相就破了相呗,反正不是刘平安破相……

接着便是在刘丑夫回家前,把赵氓溶带入茅草屋,自己去换件衣裳。

文静在两人对话时,第一次先是偷听了他们的聊天。刘丑夫在赵氓溶表明身份之后,很是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抱拳行礼。赵氓溶直接了当的对刘丑夫道:「令郎勇武冠绝,赵某恳求阁下叫令郎出山,方才不负这一身好功夫。」

「刘丑夫:……十分抱歉,叫赵先生失望了,我儿不需如此。」

「赵氓溶:我来这里时,曾经仔细回想,究竟有甚么人有这般强力武艺。赵某年轻时也曾学习剑术,听过父亲偶然谈论,说在当今登基之前,先帝曾经组建了一队全然以武林中人为主的特殊军队,据说里头全是一个江湖门派的弟子,皆剑术超绝。但后来在面对金人时,他们因一名守门弟子的疏忽,未能对偷袭及时反映,于是全军覆没。先帝大为哀恸,没有多久便去了。」

「赵氓溶:这支军队的领袖,正是姓刘,名叫刘怀恩,他有一个儿子,也在军中。只是在当时的宋军去查探之后,发现许多尸体都被好好地埋入了地里,入土为安。而其中……没有找到刘怀恩的儿子的尸体。算算年纪,先生——」

人到中年却发鬓花白大半的刘丑夫听着赵氓溶的话,静默良久,忽然惨笑几声,面现绝望颓唐之色,嗓音低哑,饱含痛苦。

「刘丑夫:不错,我就是那个疏忽大意的守门人。是我让我的兄弟姐妹、父亲长辈们全部在来不及反映时被杀,也是我,在被人一箭射中胸腹倒地之后,竟然还睁开了眼,没能随着他们彻底死去。我每每想起,总觉得心如刀割,痛恨自己依然活着。为何,为何我毁灭了我的一切,我却依然在苟活?望着他们的尸体,我巴不得自己立刻去死。但……但我不敢。」

「刘丑夫:哈哈,何其可笑愚蠢!我看着别人死去,心中一片空茫,在杀敌前,我曾在父亲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做逃兵,也绝不会视大宋江山不顾,要与兄弟们同生共死,当时我什么都不怕,可在醒来之后,亲手埋葬了那些熟悉的人之后,我竟然怕了!我竟然怕死了!哈哈哈!」

「刘丑夫:平安是我的儿子,也是有了他,我才能暂时放下内心的苦楚,平安就是我的一切。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假若我当初没有拿剑,会不会就不会被皇帝看上,会不会就不会参与战争,会不会就不会因错误让所有人死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该死,但,我偏偏不敢自尽!」

「刘丑夫:而你现在……却告诉我,你要带走平安?」

屏幕中,中年男人脸颊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他的笑容惨淡又绝望,就这样定定望着赵氓溶,眼中却没有半点湿润,有的只是混乱而略显癫狂的情绪。

——或许,他的眼泪,早已在坟冢上流干了。

第46章 剑客(十)

(刘平安的读档,“最好的”选择。)

「赵氓溶:我明白刘先生的心。可做父母的, 为子女计长远。这世道如此,您纵然再如何把平安小兄弟养得不知世事,说句难听的话,也迟早是要比他早去了的。那时候, 对世情一无所知的刘平安, 要怎么养活自己,照顾自己, 要怎么讨得妻子, 诞下子嗣?难道他就一生活该与野兽为伴吗?」

「赵氓溶:刘先生, 我曾经学过一点医术,可而今看您面色白中带青, 显然已是生了病了。若您日后病重,刘平安怎么办?他不识字, 不懂礼,不明白国仇家恨天下大义,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得了一个病重之人。但若您不嫌弃, 我赵氓溶愿以身家荣誉发誓, 必然会教您舒舒服服得度过后半辈子。刘先生, 人不能一辈子囿于一件事上,若您真的爱怜儿子,便不该把他死死地拘在自己身边!」

年轻的书生打扮的青年定定望着苍老的中年人,目光如钩, 又似剃刀。他作为赵家子孙,宗室血脉,此时此刻便自然有一种威严自清正的眼神中透出。刘丑夫静默片刻, 忽地俯下身去, 猛烈咳嗽, 好似要把肺部也咳出来,他垂下眼睑,神色既悲痛又哀愁,更带着一股凄绝之态。

「刘丑夫:你就真的要把我们父子分离,叫我这辈子不得好死吗!?」

「赵氓溶:……刘先生,若您只想要过安生快活的日子,恐怕并非是我不允,而是这世道,这天下不允了。金人扣关,大军早已度过边境,军队肆虐,百姓民不聊生,臣子更是苦不堪言!我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宗室子弟,却也不是没有骨气的孬种,扪心自问,与文将军一道援助各地,抗击金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世情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赵氓溶:金人已是知道了此处,那金人首领最看重的章洪帆也死在了这山中,恐怕不日便有军队来袭。若是能用避开的法子躲着苟且存活,又何必刀口舔血、枕戈待旦?避不开的,躲不掉的。若真那么做,最后只能留下的,便是被凌辱致死而已。我赵氓溶素来不求自己所获多少,而只希望,我死时,不是后背中伤,逃避而死!刘先生,您请三思啊!」

赵氓溶神色恳切,双手和举,一拜,再拜。刘丑夫呆呆地望着他,脸颊肌肉扭动,露出了不知道是苦涩,疑惑是痛苦的表情。在良久的沉寂之后,刘丑夫遥望远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而颤抖,充溢茫然无措。

「刘丑夫:……金人,会来吗?这样啊。这样啊……」

「刘丑夫:罢了,罢了。若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可平安他才多大一点儿?何苦与我一道死了呢?……赵公子,你之前说要带着平安离开这儿,可不要食言啊。就让他,远远地走了吧。」

赵氓溶沉默地向他施了一礼,一直在偷听谈话的刘平安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下意识离开了门边,只是在赵氓溶请他离开时,看向了沉默的刘丑夫。后者对他露出微微的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粗粗扎起的发髻。

「刘丑夫:平安,你以后可以出去玩了,不过要跟着这位大哥哥,不要胡乱跑,保护自己,好吗?」

——屏幕外,文静紧紧地皱起了眉。

她下意识做了个咬住手指关节的小动作,而刘平安神色中的不解简直呼之欲出。片刻之后,小少年才慢慢地“嗯”了一声,跟着赵氓溶朝屋外走去。

时值霜秋,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整座山林,刘丑夫就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他们。绚烂的夕阳如烟火残余的星子般坠落西山,天空逐渐阴冷昏暗,刘平安心神不宁的与赵氓溶一道,一步一步,平生第一次走下了这生他养他的山林,而他惶惑之时,情不自禁地向赵氓溶问道:「为何我心里很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