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魔改文明(178)

在短暂而漫长、宛若幻觉的缤纷光彩褪色之后,阿伯特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努力直起微微佝偻的身体,绝不让自己虚弱憔悴、难以行动的难堪一面暴露在身边人偶般典雅美丽的馆长面前。

阿伯特抬起眼帘,贪婪而渴望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一层层的帷幔仿佛被风撩起般轻柔飘动着,偶尔有倏忽闪过的影子在眼角留下惊惧的余韵,高耸的天花板被四角的衔尾蛇雕刻托起,遥远的高处仿佛闪烁着群星的光辉,又仿佛不是星子,而是一只只冰冷的眼睛。

“跟我来。”D在他耳边低语。

没有人类呼吸的气流拂过耳畔,因此,这低语也仿佛从颅内响彻,令阿伯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一只手,又缓缓放松。

老人跟随着D缓步走过朦胧的帷幔,一层又一层薄纱无人触摸,却在D行走而至时向两侧撩开,仿佛有无形的存在恭敬地迎接着它们的王。

他走过造型别致的办公桌,走进一扇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

门内是一间窄小的屋子,墙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壁画,有的是人像,有的是风景,有的是油画,有的是素描,甚至还有儿童可笑的简笔画;地面上铺着一张花纹古怪的地毯,踩上去的触感仿佛是一张柔软的皮革,但细腻地只要轻轻一捻就有皱纹般的细痕出现。

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又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这是您的收藏?”阿伯特打量着油画。

“是的,你喜欢吗?”D问,他指着其中一副画,那是一副双手交叠在膝头,容貌阴鸷刻薄的中年女性,“就像她这样?”

“您是说……”阿伯特顿了顿,试探地问,“——「她」?”

一幅没有生命的画作,为什么要用女性的人称?是D对于它们太过喜爱吗?不,祂没有展露出多么珍惜的感觉,反而带着随意感。

“是啊,她还活着。”D轻描淡写的说。

——但这句话却给了阿伯特极大的震撼,他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他看到D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画面,画作上的女人双眼直视前方,她似乎一动不动,又好像转动了一下眼珠,从眼角处流露出一丝近乎麻木的绝望。

“还……活着?”阿伯特问。他的声音在颤抖。

活着?以这种方式活着?是啊,是很「健康」,并且「永恒」地活了下去!

“……这是您的惩罚吗?她是否冒犯了您?”

“你怎么会这样问呢?”D微微偏过头,对他投去疑惑的一瞥,“我是如此爱着我的人类,我怎么会残酷的对待她?她想要「永葆青春」,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你瞧啊,她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时间不会让她老朽。这不是很好吗?”

阿伯特的胃里仿佛落入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感到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寒意让他指尖发麻。他又退了一步,低下头去,不让自己眼中难以掩盖的恐惧被D清楚看到。但在望见了踩着的地毯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奇怪。

地毯上的花纹……好像变化了一些。

——那些花纹扭曲着,簇拥着他的鞋底,被踩皱的部分在阿伯特眼睁睁的注视下缓缓恢复平滑,而后,更多细微的纹路挣扎着抽动,朝他的方向涌来。

仿佛是无数扭曲的手臂,张开了手掌,想要将他拉扯下地狱一般。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

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地毯也好、画作也好,它们……都是「活着」的。

又或者……其实这房间本身,也是「活着」的?而他就站在屋内,仿佛是自己走进了怪物巨口的……愚蠢的猎物?

阿伯特不寒而栗。

第136章 扭转的现实(十五)

(“我不做人了,D!”)

望着屏幕中战战兢兢、瞳孔地震、仿佛明白了什么的阿伯特……文静不厚道的笑了。

“哼, 吓不死你。让你做梦永生!”文静大口咬下手中红艳饱满的苹果,丰沛的汁水在口腔充溢着甘甜的香味。她蜷缩在沙发里咔擦咔擦吃水果,开了小灯的昏暗光线照亮一半轮廓清秀的侧脸。

阿伯特是弗兰斯顶尖的富豪,钱权地位应有尽有, 如果能把他拉入「超凡」的阵营, 对于文静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富豪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他甚至想让自己「永恒」?开玩笑,文静自己都还做不到呢!

贪婪会招致报应, 即使阿伯特本身并不太让文静厌烦, 但吓唬他一下也叫文静心情舒畅了许多。不枉她先前特地用源源不断客人带来的人气升级了收藏馆, 多整理出两个房间和第二层房间!

整理出的那两个房间可以自行布置,文静便干脆将其中一个自行征用, 拿一些在大众眼中没什么知名度,只纯粹属于经验折算的N卡们摆进其中, 尤其是那张能够根据人的行走而变化花纹的地毯——弄了个气氛诡谲的古怪屋子。

将阿伯特独自一人带入其中,并进行一些微妙的暗示……

果然,他成功地将这一切当做了恐怖的真实——想永恒不灭?可以啊。看你是选择变成不能动弹的画像还是地毯里的其中一道花纹。这是不是太过分了?没有啊。难道这没有实现你的愿望吗?实现了, 只不过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罢了。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神」和「人」的思维本就截然不同。

人的痛苦, 人的绝望, 人认为的所谓恐怖可怕黑暗的东西,对于神来说,不但不可怕,反而是怜爱与嘉奖, 是宽容与呵护。

哪怕这爱太过令人战栗,但毫无疑问……这本就是「爱」的一种。

吓唬了阿伯特一顿,文静舒服了, 将游戏框拉到一边, 打开了《模拟世界》, 新建模版,开始边捏种族边跟阿伯特讲话——再次感谢「一心多用」技能,不愧是黄金技能,让文静实现了摸鱼的同时还能专注于某件事的高效率。

“希望你不要再被贪婪遮住眼帘了,不然我就只能把你抛弃,让你真的变成「画像」了哦。”她一边嘀咕,一边为新建种族取了个名字——「血族」。

……

阿伯特在极大的恐惧之下,终于擦亮了被衰老与贪婪蒙蔽的双眼。

他意识到眼前的存在并不能理解他的恐惧,并为此感到困惑——而祂的困惑如同一根长满棘刺的藤蔓一般死死地缠住了阿伯特的心,让他喉咙发涩,体会到了一种异样之物装作人类,虽然装得很像,但从细微之处显出破绽,反倒露出马脚的……作呕感。

眼前的存在绝非人类。哪怕祂对阿伯特抱有一丝父亲般的怜爱,哪怕祂看上去非常好说话甚至让人觉得可以欺骗祂,哪怕祂自始至终都是「爱」着人类的……

但人类也决不能为此陷入自以为是。

因为这份「爱」如此可憎,比厌恶与仇恨更深刻、更疯狂,哪怕被憎恨着,也不想要沾染半点「爱」——因为神对于人的任何一点怜爱,都会将人拖入可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