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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长夜,也是灯火(71)

温凛平时话很少,以至于她出声的时候跟换了个人似的, 仿佛在面对一个不上台面的下属,她的叹息与无奈加深对方的无药可救。

说完,她把餐巾团在盘中央,挽起自己的外套,拂袖而走。

绪康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

那阵子温凛她们公司进了车企项目的最终比稿,周正清为了拿到这个案子放弃了和竞品公司的既往合作,俨然势在必得,全司上下忙得席不暇暖。

温凛和周正清的分工非常明确——周正清负责带整个团队,每天上班都乐呵呵的,一会儿给员工分他太太从西班牙哪个小岛带回来的手信,一会儿开会给团队画大饼,说年底做完这个案子要带所有人去日本团建。温凛则恰恰相反。每当她喊人进办公室,不是毙稿就是十几条修改意见。所以虽然陪着团队在公司熬通宵的总是她,温凛依然不如老周受下属待见。

那天她没什么工作状态,磨稿子磨不出结果,正打算回家,一看手机,才八点半。微信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绪康白约她出来喝酒。

她很少这么早下班,上海的夜晚又这么令人不舍得浪费,她实在没理由拒绝他。

*

入夜,外滩边上的露台晚风和煦。

海边的城市太容易成为一座享乐之城,空气里残存着暧昧的春,燥热的夏日,和咸湿的秋风。温凛穿着一条露肩剪裁的黑裙,坐在缥缈如雾的夜色中,仿佛是江风的一部分。

可冬季已然近在眼前。

绪康白给她点了杯龙舌兰,自己却要了果汁。

彼此都忙,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以至于温凛竟然不知道,他最近不碰烟酒。

“怎么,老婆管得严?”温凛放好外套,插科打诨。

绪康白倚在沙发上,无奈地向外一瞥:“打算要孩子了。”

也不是很想要,就是时候到了。他这么说。

绪康白年初刚结婚的时候,温凛以为这一天还很远。Queena出身好心气高,爱耍小姐脾气,绪康白性格这么温顺的老好人,都经常被弄得焦头烂额。她还以为这一对至少要潇洒玩上几年。

没想到年岁不饶人,他们这拨人一个个地都往三十岁头上奔,最佳生育年龄眼看着就要错过。

人生在世一个一个关口,都非人力所愿。只是时候到了,人要渡江。

温凛感慨时光飞逝,声音也温情起来:“那还找我喝酒?”

她倒是有一个客户,是个中年女人,家财万贯,但婚姻苦闷,由于和她关系不错,经常找她聊婚姻问题。有一回温凛鼓足勇气,好奇地试探,为什么……找我一个单身女孩子聊这些呢?客户朝她大方地笑了一下,说身边都是已婚人士,有些人可能已经离了好几回。婚姻到他们这个年纪就不再是谈感情,所以她想在她这里找一找年轻时候的心态。

这个客户至今逢年过节给女儿挑礼物的时候,还会给她买上一份,说喜欢她。

温凛很想问问绪康白——我是不是,看着就很像是谈感情的人啊?

绪康白读心的能力半分未减,喝一口果汁,浓稠的青橙色液体遮不住他斜来的眼风,“我不是来找你倾诉婚姻问题的,你放心。”

她静静看着他良久,等他的下文。

绪康白叹一口气,跟她碰了个杯:“我来替Queena跟你道个歉。”

杯沿在她面前碰响,叮当一声,她却没有举杯的欲望。

“跟她有什么关系。”温凛吹了会儿江风,又回忆起那天的细节。她到底是Queena喊过去的人,闹到那般田地,最尴尬的人当然是Queena。她不无歉疚地说:“你老婆那边还好吗。我是不是让她下不了台了?”

她表现得很淡然,以至于谁也想不通,她当时怎么失态成那样。

绪康白打趣道:“何必啊,温总。杨谦南就这么高贵,说他几句都不成?那顾璃以前骂他骂成那样,岂不是早被你在心里捅成筛子了?”

“那不一样。”温凛的声音逐渐紧绷,胸口一起一伏,忍耐许久,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想向他讨一个答案,“你说他怎么混成这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把他贬成这个样子,往自己脑门贴金。”

绪康白对当时的情形只是有所耳闻,安抚她:“你也不要真信。那女的一听就是瞎掰,连各种基本情况都摸不清楚,道听途说瞎编一气,认不认识杨谦南还难说。”

温凛没力气探究这些了,气息微弱下去,点点头。

没想到绪康白嗤地一声,说:“杨谦南最近都自顾不暇了吧?哪还有空泡女人。”

温凛抬起眼眸:“你说他最近什么?”

绪康白自知失言,扭头看向江景,缓缓道:“钱东霆要出事。你不知道吗?”

他这些年很少在她面前提起那伙人,温凛也就顺理成章地对他们一无所知。依绪康白的话说,如今还只是暗潮涌动,局势不明,但已经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当初跟过钱东霆的那几个,包括房婧,都被悄悄喊去过谈话。

“杨谦南当初真该听你的劝,和他别走那么近。”绪康白这样说道。

他走之后,温凛一个人坐了很久,靠着潜意识拎起包,走进餐厅开放式的悬廊。

她肩上披着一件白色长款西服,空着两袖,仿佛整个躯壳都是空的,忽而顿住脚步,从锡盒里抖出一支烟。

说不出来,这一夜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上海不下雨的时候,深蓝色的中空玻璃也横亘着细长蜿蜒的水痕,灰褐色的尘土留在原处,为逝去的倾盆大雨做人证。

温凛隔着玻璃幕墙,远望城市稀疏的繁星,夜幕反着光,斑斑驳驳。

那日之后,整个十月再也没有一朝的晴朗。

上海下了一个月的雨,下得惨惨戚戚。有一天她走在夜晚的下班路上,踩到窸窸窣窣的颗粒,蹲下来一看,是满地湿漉漉的桂花,混着柏油路面的脏泥,怪令人惋惜。

这一年她渐渐习惯这座城市的味道。早春的玉兰,深秋的桂树,都是轻柔而肆意的香气,温淡芳洌,却霸占整座城池,一街一巷都不许有其他滋味。

像个娇痴却霸道的姑娘。

像记忆里的顾璃。

可她们现在已经很少联络了。

顾璃在时尚杂志干了一年,辞职做起了公众号,粉丝量蔚为可观。有一次温凛在公司听人聊起她的一篇文章,她开口就蹦出一声顾璃,手下实习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只好连忙改口叫顾璃写公众号的笔名。

温凛微信上和她讲过这件事。顾璃当时回了一串哈哈哈,之后竟然找不到话题可以继续聊。温凛往上一翻,才发现上次聊天是五个月前了。

那天也不知怎么的,顾璃的对话框突然蹦了出来。

温凛看着这个久违的名字,心里带点欣然地想,人和人果真有心灵感应吗?

可惜点开来,顾璃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凛凛,你最近怎么了?”

温凛这才知道,关于她的流言早在自媒体圈子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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