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授可不晓得她心里头还有这么一篇文章,只苦口婆心地强调:“当大夫就要给自己点儿挑战,不能老是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头。人生病不会按照你脑子里头的套路来,要多看多学多见识,才能尽快地成长。”
余秋没办法拒绝,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处理急症的反应不够迅速。
在2019年的省人医,疾病分科被分门别类细化成十几几十甚至上百个科室,每一个科都有自己的诊疗范围。
病人来了以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找哪个科的医生看病,因为每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科的毛病。
科学的发展,让医学分工更加详尽的同时,似乎也让医生忘记了该怎么看病。
比如说昨天夜里这件事,她明明都已经猜测到了药物作用所致的弥漫性肺出血,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非要搞清楚感冒药究竟是什么品种。
如果不是周医生当机立断给病人用了药,说不定等她丈夫艰难地跑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将猜测告诉周医生,而非要让患者丈夫回家呢?
因为潜意识中,她认为这件事情跟自己没关系。这不是妇产科的疾病,她没必要非得去插手。
结果就是她差点儿耽误了一条人命。
晚上余秋没有继续留在妇产科,而是被周医生安排去了内科。
之所以没去外科,是因为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全是男性,她一小姑娘总不好睡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吧。
余秋一进内科病区就头皮发麻,因为她碰上了熟人。程芬的丈夫孙斌,那位喝农药的兵哥哥居然也在。
他经过彻底洗胃,情况暂时稳定之后就被转送到内科继续住院治疗。
余秋看到这位兵哥哥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就头大如斗,心中默念这位兄台晚上可不要有任何病情变化,否则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周大夫正在跟内科的值班医生转交余秋,见状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哟,这会儿知道怕了,听说昨儿晚上挺勇敢的呀。你一说话,人家就老老实实配合洗胃了。”
余秋默默地转过脑袋,心道,你懂什么?姐姐最害怕的就是掺和进这种八点档狗血伦理剧。
又是绿帽子又是宫外孕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情节发展跌宕起伏,处处充满爆点,基本上都能赶上泰剧了。
可惜按照墨菲定律,人越是不想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偏会非要找上门来。
余秋刚扭过脑袋,就正对上内科病区大门口的推床。
待她看清床上的人,小秋大夫忍不住头痛,程芬跑过来做什么?哦不,她现在还没能力自己下床走路,居然还叫人把她给推过来了。
侯向群跟李伟民一前一后,将在外科住院的程芬送到了内科病区来。旁边还立着个何东胜,帮忙拎盐水瓶子。
天知道,何队长怎么也进来掺和了一脚。
余秋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要请内科会诊吗?”
可就是会诊也应该是内科值班医生去外科病区呀。
侯向群一言难尽,脸上每一块肌肉看着都像是在跳舞:“心病,只能自己过来还能找到药医治。”
程芬气若游丝,朝余秋露出一个苍白单薄的笑,声音轻的跟蚊子哼似的:“大夫,我想跟我丈夫说句话。”
她的模样不可谓不楚楚可怜,然而没有一颗铁石心肠基本上是干不成医生的。
余秋那一颗冷酷的心完全缺乏怜香惜玉的自觉,她只头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感觉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都想对着程芬拱手作揖。
求你,姐姐,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人了?
县医院的推床也很紧张的,总共就那么几张。你这么占着推床,还逼着两位赤脚医生在边上伺候着你,要有危重病人突然间需要抢救怎么办?
你术后还不满24小时,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中途出现问题算谁的?
到时候你要一推三六五,我是病人,我什么都不懂,是你们医生同意我到内科病区的,责任不全都是外科医生担着了!
做人要有点儿下限,不能这么自私得理所当然,无耻得理直气壮。
余秋也只能在心里头发发狠,嘴上半个字都不能说。
她眼睁睁看着侯向群把人推进孙斌的病房,送到了兵哥哥的床边。
妈呀,余秋眼前都要发黑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可千万不要再兵戎相见,喝农药也不行。
余秋赶紧伸手拉住走在最后的李伟民,把人拽出病房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到底要干嘛呀?到时候出了事,他们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责任的。”
年轻人真是不知死活,一点儿临床自保意识都没有。
李伟民的脸色比余秋更古怪:“不是我们,是她。我们不推她过来,她就不肯继续治疗。”
真他妈的烦死人,早点说不想活拉倒算了。昨天晚上为了救她这条小命,他们整个外科大夫在手术台上忙了整整5个小时。
到后面不仅是上台开刀的人吃不消,麻醉医生也表示不敢再推药,就怕手术结束人也醒不过来了。
更要命的是,血到后来完全不够用,李伟民都捋起袖子让护士抽了300毫升的血。后面的手术,他连看都没办法站着看,直接回去躺着休息了。
这么大的手术呀,他居然没能参与完全程,他恨都恨死了。
李伟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手术,全院都惊动了。可以说整个县医院将所有的家底子都折腾出来,拼尽全力才把人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
手术结束的时候,主刀大夫都说自己都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这女人下了台又清醒了过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她又开始作妖,来这套。
早点儿干嘛去了?搞破鞋的时候不挺自在的吗?居然还有脸让婆婆陪着来住院。
呸!就应该跟以前一样骑木马浸猪笼,臭破鞋。
余秋杀鸡抹脖子,一个尽量朝李伟民瞪眼。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
她们妇产科的人嘴巴再牢,也拦不住病人转去外科,所有的病情都清清楚楚写在病历上呢,瞒得住才怪。
李伟民才委屈呢,她能做,他还不能说喽。这种人就该多刺刺,不知廉耻,破坏军婚应该去蹲大牢。
余秋赶紧拽住李伟民,吹胡子瞪眼:“你闭嘴,有你什么事儿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你掺和个什么劲?”
年轻人,当大夫就好好当你的大夫,别搞得自己到时候里外不是人,人家两口子合在一起怼死你。
李伟民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鼓鼓直跳:“我这是在维护正义。臭破鞋就该劈判!”
病房里头传来响声,余秋赶紧示意李伟民闭嘴,别再多话。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说不定你嫌臭豆腐有味儿,人家就喜欢这个。
这里头的两个病号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再闹一通自杀,他们今晚夜班就别想再合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