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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纺织厂花(163)

作者: 秋十八 阅读记录

  花园里有好些菊花,就着这秋色,竟然显出不亚于春天的盛景。何小曼从来不知道,原来秋天绽放的菊花,竟也是姹紫嫣红、姿态各异。

  “除了小时候去公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种菊花。”何小曼赞叹道,“这花园平常打理起来也是十分不容易吧?”

  “以前我自己也会动手,现在是弄不动了,园艺公司会派人过来,我也就放手算了。”曾玉裳笑着用手绢将手背盖上,又怕何小曼看不明白,解释道,“秋天的太阳别看不热,也很毒,一样能晒黑的。”

  怪不得她虽然年过六旬,却是皮肤雪雪白,原来防晒做到这样好。头上有树荫遮凉,那双手却是暴露在太阳下面,她果然已经细致到无微不至的地步了。

  “园艺公司还会派人过来啊!”何小曼又发现了新大陆,“他们的工人上门是不是要付工资的?”

  曾玉裳却浅浅一笑:“工资倒是不要付,但人家也不会免费给人干活,他们总得有利可图才会来。我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这可不像曾玉裳平常的性子,她向来精致到一丝不乱,怎么可能放任园丁乱来。

  但她那样微微笑的样子,又是恬静清高,似乎也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解释。

  这说明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得太清楚。

  何小曼多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很讨厌地去追根问底。

  “也就您性子好。横竖这花园打造得的确漂亮,就是跟外头公园比,也丝毫不差。”

  曾玉裳听得可高兴了,恬静的脸上泛起红光:“人家公园面积大呀,我这花园多小。也就是仗着五脏俱全,还有几分看头。”

  一边说着,曾玉裳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藤椅上悄然弹起一根藤,漏出一个小小的窟窿来。

  何小曼心中一动。这窟窿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从断头的颜色看,绝不是新近的事儿。只是藤椅一直放在屋里,不到阳光下,一切都看不到这么明显。

  曾玉裳这么讲究的人,怎么会容忍一张有窟窿的藤椅。这明显不符合逻辑啊!

  何小曼不禁疑惑,曾玉裳的生活,真的是表面看上去那么优越吗?

  之前她接近曾玉裳,纯粹只是因为很想租下武青路79号的一隅。这块地方这么大,完全可以僻个小院落出来,而且有单独的小拱门直通街外,绝不会影响到整个曾家花园的怡美。

  但曾玉裳态度坚定,似乎没的谈,何小曼倒又觉得,风物长宜放眼量,不必拘于一时得失,跟曾玉裳这样有见识的人交往,本身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

  但她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过曾玉裳是靠什么维持这看上去极为优渥的生活。

  在C州,那个正在劳动教养的向丽娜,同样出自显赫人家,而且据何小曼所知,家中也同样有带花园的洋楼,而她的家庭当前的社会地位比之形单影只的曾玉裳,只高不低,但向丽娜也并非全然锦衣玉食。

  曾玉裳可是全然没有收入的人啊!

  她靠什么生活?

  这念头既然一起,何小曼再看曾玉裳,就不如之前那样泰然。

  她知道这些曾经显赫过的人家,是掉不下那些排场和派头的。这远非简单的虚荣可以解释,而是内心对于身份的坚持。比如古时的读书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也必定要穿着长衫,哪怕那长衫千疮百孔。

  更别说如曾玉裳那样,曾经活成武青路上的传说,而且这传说,已经历经数十年,依然屹立不倒。

  曾玉裳全然不知何小曼的内心正百转千回,她轻声细语,悠悠地说着古诗词里那些和菊花有关、有秋色有关的诗句,有些是何小曼听过的,有些却是全然陌生的。

  而后又说到《红楼梦》里的菊花起社与螃蟹宴,亦正是在这样的时节、这样的景致。若再较真一些,即使是那书里的故事地点,只怕也离S市相去不远。

  何小曼偶尔应合几句,纵然在古典文学上素养稍有欠缺,但作为一个聆听者,她已是足够了。这个年代经历了“读书无用论”,能如何小曼这样言之有物的年轻人已是不多,有耐心坐在这里听曾玉裳娓娓道来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更何况,何小曼还这么好看呢!

  曾玉裳说完一段,默默地望着何小曼出了神,半晌才道:“小曼,你坐在这里的样子,真像我姐姐啊……”

  “您的姐姐?”何小曼微怔。

  曾玉裳的家人与过往,都是从那些周围街坊的七嘴八舌中听说,曾玉裳自己却从没提起过。

  “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比我大三岁,她最喜欢坐在你那个位置,看花园里的藤架,看微风吹拂柳梢,若是雨天,她便坐到廊下,听雨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

  曾玉裳望着一侧的池塘,残荷依旧在,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一池。

  “现在这位小姐姐呢?”何小曼轻声问。虽然曾玉裳的年龄已经可以做她的奶奶,但她无法从刚才的描述中跳离,称曾玉裳的姐姐为“奶奶”或者“婆婆”,正如她一直称呼曾玉裳为“曾小姐”一样。

  “当年跟父母一起走了。走得沓无音讯。前几年我二哥的孩子倒是给我写过信,原来他们也早就四散,有的在海峡对岸,有的去了美国。我姐姐……从这儿走了没多久就病逝了。”

  难得的,何小曼望见曾玉裳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她再如何称呼“曾小姐”,也总是一位老人了。一位内心孤寂,却偏偏又极为敏感的老人。

  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柔弱。更别说她原本就比旁人经历了更多。

  这一刻的曾玉裳,动了感情,在思念她的亲人。

  “您……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何小曼低声问。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不愿意说。

  大约是阳光的力量,让曾玉裳变得细腻柔软,她靠在藤椅上,抬眼望着眼前被风吹拂的藤蔓,幽幽的道:“从他们搬走后,这里的主人就只剩了我一个。父亲留了一个仆妇给我,不过她年龄大了,十几年前就走了。然后就是月君。月君是个可怜人,男人生病欠了一大笔钱,所以才过来照顾我的生活。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赚几个辛苦钱,后来男人没救得过来倒是走了,月君却也抛不下我,索性就留下了。”

  曾玉裳眼珠转动,斜睨着身边的何小曼:“月君对你不友善,我也看在眼里。不过你这孩子心好,还是一样对她。就这点,我也是欣赏你的。”

  何小曼笑道:“月君阿姨是紧张你,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再说了,她虽然态度不友善,可每次我来,哪回少了好吃的?嘴硬心软的月君阿姨啊,傻子才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