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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许芳华(693)+番外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吕简这回生死一线,伤愈后已经归职,圣上因明白他这回横祸当头的真实原因,可涉及太子,许多隐情不好公开,却对无辜涉及其中的吕简怀有歉意,擢升了他为正七品的御史,姜氏因而也有了孺人的诰命。

旖景与姜氏沿着碧竹夹径,穿过月亮门儿,刚刚才步入中庭,便听临水而建的梅亭里传来吕简高亢的嗓音,果然甚是激愤:“周氏三公,皆铮铮谏臣,铁骨忠心,秉苍生黎民为己身之任,为万民清平,与豪勋对恃,忠心侍君,鞠躬尽瘁,实为百官表率,士人楷榜;宋实渊,东明光宗信臣,因其女受光宗隆宠,位及贵妃,宋氏一族因而受封公候,其性睚眦必报、其品贪得无厌,强奢豪侈,恃强凌弱,只知奉承君帝、勾联内宦,与哀帝时肖氏何异?”

旖景听到这里,再度与姜氏面面相觑,刚才听秋月说得不明不白,还以为虞沨与吕简是因政见不合起了争执,哪知这时听了吕简的话,竟是为了前朝东明光宗时期的一段公案,已经隔了百余年间。

步伐却没有停,直到出了廊庑,穿过梅林,清清楚楚地瞧见两个对面而坐的人。

吕简一手牢牢摁于茶案,乌眉高挑如弓,两眼圆瞪,满面怒意,脚边有只碎成几片的茶盏,想是他一时激愤难忍,拂袖泼茶。

而虞沨仍是正襟危坐,手里托着茶盏,微微垂眸,因而瞧不见他面上神色,不知有没着恼。

姜氏越发觉得歉意,见旖景站住了步伐,并没有急着上前,也只好驻足,递上一个苦笑——他们此行是来致谢,哪知吕简竟为了些是非难断,又早湮灭于史的事情大发雷霆,就算宋实渊是奸侫小人,误国误民,周氏三公为其所害,含冤而死,与楚王世子何干,他这是冲人家发的哪门子邪火?

“宋实渊靠着女儿隆宠上位,胸无点墨,鼠目寸光,怎能与饱读圣贤之一代鸿儒相提并论?他为一己之私,助姻亲谋夺统兵之权,不顾天下苍生,百姓福祉,进奸言于光宗,发动战事,以致百姓重税加身,天下民不聊生,民不能安居,才生祸乱匪事,周公进言,劝光宗尊圣人之言以德礼教服,严惩首祸宋实渊,必平民愤,哪知光宗非但不纳忠言,反而妄信奸侫,施苛政重法,周公赤胆忠心,冒死厉谏,光宗竟眼看着七旬高龄的忠臣,顶风冒雪,活活跪死在午门之前!”

“周公之子,秉承父志,虽知宋实渊深获君心,却无退却,与朝中有识之士纷纷上书,谏光宗罢征战、去苛法、修养生息、抚民平政,处死宋、郑两党奸侫,国政何愁不定?哪知光宗一意孤行,竟戳杀忠良,周氏满门抄斩,涉死文士言官更及七百余人!君帝残暴不仁,以致宁王叛逆,于此,光宗不得不平息战事,剿灭宁王,只可惜周氏三公及满门忠烈因谏而死,那宋实渊却安然无恙,其姻亲郑氏还因战功被封异姓王,显赫一时,留名国史,实在可笑!光宗事非不分,天下士子却还长着眼睛,对宋、郑口诛笔伐,为周氏三公正名,只没想到,世子竟也不辨忠奸,认为宋实渊身负骂名是为无辜,周氏满门忠烈之士反而是奸诈小人、咎由自取。”

吕简一番激愤之言后,尚且不减怒火,看向虞沨的目光满是痛心疾首。

旖景心中一沉,以她对虞沨的了解,必不会无缘无故拿这桩难辨是非的史事与吕简争执,她读过东明五帝传,光宗名列其中,对其在位时讨伐北原蛮夷,结果引得国中政局动荡,文、武朝臣如水火之势,不死不休那段历史也有几分了解,虽功过是非委实不好分说,可虞沨在这时与吕简讨论这事,并笃言士子们追祟的义士周氏三公名不符实,气得吕简怒火攻心,必有用意。

难道是圣上也起了征战之念?

若是如此,缘何半点预兆没有?不对,圣上这时一门心思推行新政,改革官制,复行科举,而北原昭康氏又早退居阴山之外,虽其分裂而出之西王室从康氏权据西藩、外藏,但有西梁等国挡在其间,不致祸及大隆国土,圣上这时,没有理由无端端地兴战邦外。

旖景正且疑惑,总算听见了虞沨说话,语音平缓低沉,但因她们这时隔得近,也是字字清晰。

“先替吕大人斟茶。”却是嘱咐一旁茶水房的侍婢。

刚才吕简一番慷慨激昂,也觉口干舌躁,炯炯怒目仍然逼视着虞沨,只用左手往案上一捞,捞了个空,才醒悟过来刚才盛怒之时,已经摔了茶盏,这时听了虞沨的话,重重一声冷哼,接过茶来,一口饮尽。

“周公是光宗之父庆宗信臣,待光宗即位,他位及太傅,为国之栋梁,举足重轻。”虞沨淡淡回视着吕简的怒目,眉宇间一片宁和:“那时的他,门生故吏已遍及东明州府,更不乏在六部朝阁身任要职者。”

“那又如何,周公德高望重,声威自是显赫。”吕简不服:“周公并非金逆之辈,绝无包庇朋党,仗势欺民之行,为清正良臣。”

“当真如是?”虞沨微一挑眉:“当时光宗欲行迁官之制,实为杜范官寮权据一方,欺上瞒下,贪贿勾结之良政,却遭周公率先反驳,以致朝中追随周公者责声一片,更有一位……或许吕大人认为的忠臣,激愤起来,于正殿议事时,触柱死谏,引光宗大怒,欲追究其不敬之罪,周公竟直指光宗怒斥,称光宗冒昧改制,是为对先帝不忠,这般跋扈,金榕中也只能望尘兴叹。”

吕简:……

半响才分辩,嗓音却低了八度:“周公是谏臣,也是出于忠心……地方官员熟悉一省政务,无端迁官,岂非不利于州府治理?”

“政令的好坏,不能仅凭一人之辞,难道周公所见必为真知,旁人一旦有分岐之见,就是奸侫?光宗之令,伤及地方大员利益,而这一批人,为周公马首是瞻,他未必不是因为朋党之利而反驳君令,借先帝之名,仗辅政之权,对天子不尊,可是人臣之忠?”虞沨摇了摇头:“吕大人刚才声称宋实渊胸无点墨,不能与周公相提并论,就说征战北原一事上,周公引圣人之言‘兵者,凶器也’,为劝服光宗以德礼兴邦,教化众民,不能行凶险之事,原也不错。”

微微一顿,虞沨又再说道:“用兵的确是凶险之事,可当时北原人屡屡犯边,野心勃勃,攻入边城,竟施屠城之恶,烧杀抢掠,致数万百姓家破人亡,惨死屠刀之下,对这般挑衅恶举,我倒认为宋实渊与周公争执时有句话问得好,满朝文臣,谁有把握对北原蛮夷施德礼教化,说服昭康氏负荆请罪,引颈待戳?”

吕简:……

“光宗若不还以厉害,东明国威何存?北原人还不耻笑中原君臣无能,他们的铁骑可还会安于关外?”虞沨托盏,浅啜一口茶水:“周公饱读圣贤书,又勤政爱民,为何对边郡命丧蛮夷屠刀之下数万无辜百姓视而不见?”

“倘若周公所见为正,那么哀帝当时对北原昭康氏攻占归化,兵犯中原,夺朔州称帝视而不见之事,也并无过错了。”虞沨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