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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许芳华(3)+番外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心里的恐慌渐渐平息,旖景险些热泪盈眶,这时才体会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害怕在远庆十年醒来——死亡,有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着,却不知怎么面对罪恶。

然而她更希望远庆十年所经历的那些事,不过是豆蔻少女偶然的一个噩梦。

可她纵使震惊于这时光重头,也明白不过是一个奢望,如果真是一场梦境,此时清醒,当如释重负,不会有那么汹涌的恨,也不会有那么锥心的愧。

“五娘……”春暮显然被旖景复杂的神情疑惑了,担心地询问:“五娘可还是觉得头痛?嗓子里是不是还干涩难受?奴婢这就去回了国公夫人,让再请太医来瞧瞧五娘。”

“不!不用,我没事了,我很好。”连忙拒绝,旖景掀开朱纱帐,将自己藏在了锦衾里:“春暮,我只是还有些乏,你让我静静一人儿,我再歇会。”

柔软的锦衾上清新的玉兰香,与帐外馥郁的百合香纠缠蕴绕,将旖景温柔的包围,这熟悉的气息让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眼泪,决堤而下,沿着面颊冲洗入嘴角,那苦涩的滋味,犹如临死前虞洲递上那一碗热茶。

痛哭一场,旖景不可抑止地开始回想她可笑挥霍的光阴里,那些锥心刺骨的往事。

金枝玉叶,惯养娇生,有如明珠珍宝一般被长辈呵护着长大的她——卫国公府苏氏五娘。

冰雪聪明、才貌双全,这是身边长辈对她的赞誉;京都双华、名门贵女,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要说闺阁时最坎坷的事,无非就是襁褓之中与生母天人永隔——她的母亲出身自建宁候府黄氏,与父亲卫国公成婚,生下长兄长姐一对双生子,三年之后,又有了她,却因身子羸弱,产后落了病,只养了两个月就撒手人寰。

纵使如此,当母亲的庶妹成了她的继母,也是对她呵护备至,视若亲出,更别说还有大隆朝最为尊贵的上元大长公主——她的祖母,对她的千般疼惜,万般宠爱。

亲人们的珍爱,她却从不知珍惜,仿佛觉得该是应得的。

性情骄纵,常与姐妹们争执,就连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她也从不曾亲近关怀过。

唯有对虞洲,倒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只因与他青梅竹马、两下无猜。

及笄之前,她的生命里未曾有过哀伤两字,一直到太后赐婚,那一张黄卷,将她与虞洲的堂兄——楚王世子虞沨联系到一起。

同在屋檐下,每一次见面却要维持着礼数周道,分明情深意长,却还要佯作生疏客套,她与虞洲,一度生活得步步艰辛。

她不甘,想要挣扎,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与他在一起,哪怕一朝一夕。

至少当时,她是这么以为的,至少当时,她以为他也是一样的心意。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的诺言,多么悦耳动听,多么感人肺腑!以致于当他将那瓶毒药交在自己手里,哀伤恳求之时,她半点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话。

他说——旖景,圣上已经下令父亲单独开府,明春三月后,你我再见只怕艰难。每当想到你我必须分离,再不能携手一处,我就恨不得死,旖景,我死也不能没有你,旖景,如果我死了,你只要留一次眼泪,就把我忘记吧,可怜的旖景,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安慰你?

她又怎么会让他死呢?

他说——还有一个办法,只要让世子病得更重一些……这药能让他昏睡不醒,若是如此,我就能取代他成为楚王世子,留在楚王府里,与你相伴。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深信不疑。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枉自己还被赞为京都才女,冰雪聪明,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犹豫复犹豫,她还是用颤抖的手将那毒药混在了世子的药汤里。

元宵夜,关睢苑的奴婢们都被恩赏回府与家人团聚,只有她,与她的陪嫁丫鬟们服侍着世子,为了避人耳目,她又只留了身边最信任的冬雨在屋子里,她没有想到,冬雨替她沏的那碗热茶,却是落了毒的。

世子在她的怀里抽搐着,七窍流血气绝身亡,那时的她,尚还没有意识到一个死亡陷井,早已经阴森地在等待着自己。

那碗毒茶是他亲手斟出,递在她的手里,嘴里安慰着——旖景,冷静下来,先喝了这碗茶,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可当她腹痛如绞的时候,分明还听到了他最后的话——

旖景,我是真的爱慕过你,可惜你必须死,是你亲手毒杀了世子,再畏罪服毒!

最后那一眼,看着他站在红烛温暖的光芒里,神情恬静。

最后那一眼,看见冬雨站在他的身旁,手里握着一封遗书,对她微笑。

报应来得太快,反而让她如释重负,唯一可惜的是,尚还不及怨恨。

想不到上天听到了她的遗憾,竟然让她重生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在这张扬肆意的豆蔻,美好的闺阁时光。

可是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与庆幸,而是被沉重压抑着,几乎无法呼吸,是怨恨重于愧疚,抑或愧疚重于怨恨,旖景尚且不敢去细细体会,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琼花当季,这时应该还是初夏吧,远庆三年的五月,离那一个阴冷的元宵,还有漫长的距离。

忽然听得,外间似有嘲杂之声,一个略带尖利拔高的声音在嚷嚷,春暮小声委屈地在解释,另外还有一名女子沉稳的声音在斥责,柔软稚气的语音在劝慰,似乎还有人在旁火上添油,这些声音她分明是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

她的姐妹们,这时尚都年幼,可在远庆十年时,多数都已经嫁做他人妇,无论是争执,抑或是谈心,都没有太多的机会。

旖景飞速拭去脸上的泪痕,记得当年豆蔻,她可不爱哭哭啼啼。

却依然面壁而卧,听见珠帘轻脆的碰响,然后是一串跋扈的足音,朱纱帐外,是三娘尖利地嗓音:“五妹妹,若像以往天晴,这会儿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在歇息?”

旖景暗里叹息一声。

她这位三姐虽说素喜争强好胜,却并非刁蛮跋扈的性情,尤其在嫡母与嫡女面前,最是乖巧伶俐不过,可三姐这个原则,每当遇见她就会崩溃,非得与她争个高低长短,就算是闹了起来,次次受罚的都是三姐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又是一连串纷沓的步伐声,想来是姐妹们都跟着三娘到了她的榻前,盯着她的脊梁骨瞧呢,旖景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横竖是躲不过的,不如直面挑衅吧。

却还没待旖景翻身,春暮已经开口劝解:“诸位娘子,并非五娘不愿见你们,实在是昨儿夜里还发着热呢,今早才退了些,奴婢求求娘子们,就让五娘多歇息一阵儿吧,等五娘好了,必然会多谢娘子们专程来探望的。”

八娘也小心翼翼地劝道:“三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别打扰了五姐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