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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许芳华(158)+番外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两鬓斑白的内侍,手持拂尘,垂眸躬身站在光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为轻微,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来。

金砖地上还有一滩残余的茶渍,那是早先天子一怒的“证据”。

御书房的气氛在静寂里紧绷,只有滴落渐次的脆音,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老内侍的额上,不知不觉就覆上一层热汗,凝结成豆状,滑落在眼角,他不敢擦拭,只得狠狠眨了眨眼,那刺痛的感觉,越发引起了心里的不安。

一个尖嘴猴腮的杏衣内侍在厚重的锦遮外探了探头,做了一个手势。

老内侍似乎才松了一口长气,控制着不急不缓地语气,不轻不重地禀道:“陛下,楚王世子到了。”

圣上攸地转身,方才落坐宝座,沉声吐出两字:“快请。”

却不待虞沨落膝,便微托右臂,连喊免礼,赐坐。

“大理寺与刑部有了结论,宁海知府也上了奏章,说谋害郑乃宁的真凶,是他元配正妻!”天子仿若长剑的乌眉斜斜一挑,凤目里掠过一丝浓重的嘲讽:“郑乃宁娶妻不贤,因后宅争宠,以致妻室生妒,故而买凶刺杀,罪证确凿下,郑妻畏罪触壁,一死了之。”说到后来,语中已有铿锵之意,天子一掌落在奏章之上,冷笑连连:“朕的刑部与大理寺,办案当真果决,区区月余,就将千里之外这起命案调察得水落石出!”

因为面圣,虞沨今日穿着圆领紫纱长袍,腰缠玉带,发佩珠冠,比往常的文雅清秀,多了几分贵胄沉稳,但眉目之间,依然还是清平淡然,即使面对隐怒的天子,也不见畏惧之色,这时,他也只是轻轻一笑:“圣上英明,当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天子怔了一怔,似乎怒极而笑,却让沉重的气氛一缓:“是呀,朕早有所料……才让郑乃宁密查宁海知府的劣迹,他就遇刺身亡,还死在了结发妻子的妒意之下,还真是……死得有趣。”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一为金相门生,一为姻亲,自然只能,查出这样的结果。”虞沨依然唇角带笑:“宁海知府自不消说,可他不过一府之长,尚还不能在南浙地区一手遮天。”

南浙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历来是富饶之地,鱼米之乡,自大隆建国,设有承宣布政司总理一省政务,天子每当垂询,所奏皆为政通人和、安稳太平,可当今圣上自从设立都察院,近一年间,却获知与地方所奏截然不同地情形。

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宁海府,据说,当地知府奢靡昏馈,收受商贿,放纵豪强欺民,夺人妻女,霸人家业,以致许多无辜百姓走投无路,良民小商家破人亡,流连失所。

圣上得知,自然大怒。

可尚不及严察个中真相,上奏之监察御史反而被南浙一众官员联名弹劾,称其索贿不得,心怀报复,罗织歪曲,污篾命官,在朝议上引发金相与秦相争锋相对,两派官员相互攻讳,后,监察御史在私据财银数百万两之铁证下,落实了一应罪名,反而落得个声名狼籍、抄家获斩的下场。

那御史本是秦相一党,委实也算不得干净。

可南浙诸位地方官员,却也未必清廉无辜。

郑乃宁原为太宗帝时任命的东宫属臣,为人甚为忠直,极得当今天子信任,后,被任命为通政司参议,却是名符其实的一位“孤臣”,因而,深受左右二相的忌惮,自从圣上登基,就不断地给郑乃宁下绊,多得圣上竭力护持,坎坎坷坷地在中枢度过了数载。

天子欲明察地方官员的腐败之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乃宁。

故而,当他再一次被使绊,天子“无奈”之下,也就顺水推舟,将其贬去宁海府下,任了知州。

不想郑乃宁赴任不久,就突然遇刺身亡。

而大理寺与刑部只用月余,就查获了“真凶”,郑妻已死,无所对证。

又怎不让天子震怒!

南浙那一潭水,委实浑浊汹涌得很!

天子凛冽的目光,又死死落在面前摊开的奏章之上,沉默足有半刻,方才沉声说道:“朕听楚王提起,这次受命往宁海暗察的魏渊是你所荐?”

“正是,魏渊原为臣下恩师之得意门生,才华横溢,却因厌恶官场污浊,不欲同流合污,方才游戏人间,寄情山水,可其本心,实为忠直,又深怀抱负,故,当臣下晓以大义,便激发了他暗藏多年之壮志,愿为圣上清明之治,竭尽所能。”

“可南浙之情势,委实凶险,郑乃宁之死,就是前车之鉴。”天子剑眉微蹙,似乎有些担忧:“魏渊可有消息传回?”

虞沨又是一笑:“据臣下得知,师兄一路悠游,方才刚刚进入南浙境内。”

圣上略微一怔,方才真切一笑:“想来他这般不羁之士,才不会引起注意。”再度看向虞沨的目光里,欣赏之情又增加了几分,御书房紧绷的肃然气氛,方才彻底松弛:“远扬所书策论,朕已细读,今日诏你来此,便是想深入细谈。”

远扬,正是圣上亲自赐予虞沨之字,当虞沨学成归来,首次入宫面圣便得。

圣上又再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而言:“恢复开科取士,又进一步完善改革,不由州府直荐,而设儒学,由学政考较入学,经乡试、会试、殿士层层考核授官……如此一来,天下寒士皆有出仕之途,从根本上瓦解左右二相把控吏制、结党营私之患。”

“此策圣上早有打算,臣下不过是完善细则而已。”虞沨听出天子的赞赏之意,不露痕迹地谦虚了一句,却又说道:“眼下朝廷多数臣子,皆出身勋贵或者世家,不是金相之门生,便为秦相之故吏,其中虽不乏真才实学之士,但一旦涉及利益攸关,多数重于私利,委实不算良臣,当然,勋贵与世家子弟也有高风亮洁,刚直不阿之人,奈何受家族门第拘束,又势单力薄,无力与满朝抗衡,比如魏渊,就是因为看清时势,心灰意冷之余,才弃仕途。更何况寒门之士,即使满腹经纶,才德出众,却苦于无入仕之途,空怀抱负,难以施展。圣上英明,早有改制之意,给天下寒士以公平机遇,培养才德兼备、锐意出新之能臣,肃清官制,还天下清明之治。”

这一番话,正中天子下怀,虽虞沨的神情仍然云淡风情,圣上心里,却已经是心怀激荡。

“可金氏、秦氏两族,把控朝政多年,身后又各自有勋贵、世家为支持,左右二相必知恢复科举制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圣上为政局安定,不得不三思缓行……然,眼下时局,左右二相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为壮大己势、结党为政,实在是大隆之隐忧,圣上圣明,必知已经到了决断之时。”虞沨又说,言辞并不激昂,却再一次正中圣心。

若非忍无可忍,他也不会让郑乃宁暗察南浙隐情,却不想白白搭上了亲信一条性命。

“远扬将话说明,必然有了周详的打算,无需顾虑,尽可直言。”原本紧蹙的剑眉重重一挑,天子不由横臂书案,倾身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