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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72)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那张脸被棉纱层层包裹着,只露出双眼和鼻前留作喘息的洞, 被暗淡的光映得黑漆漆的,瞧不出丝毫表情, 莫名像具坐立的尸首。

跪在一旁的宫人取下薄纱罩, 拈起铜剔子拨直灯芯。

昏黄的光稍微亮起来, 渐渐将近在咫尺的阴暗驱淡了些。

那宫人把罩子蒙回去,重新拿起剪子,挑着棉纱绞开口, 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徐允贞依旧直挺挺地坐着, 石刻似的一动不动。

没等棉纱完全取下, 杂混着药味的浓腥气就扑鼻而来, 她伤痕纵横, 皮肉浮肿的面容也映在镜子里, 比刚才包缠着还更诡异可怖。

她僵直的目光终于抽了下, 鼻息粗浓的喷薄了几声,随即受伤的雌兽一样嘶吼起来。

阴戾的叫声震殿宇,在雕梁楹柱间回荡,吓得几个在身边服侍的宫人慌忙趴在地上,噤若寒蝉。

好半晌,殿内才重新归于沉寂。

徐允贞像是耗尽了力气, 肩头倏然塌下去,一边哀嚎似的喘息,一边盯着镜子里恶鬼般狰狞的面孔筛糠一样发抖。

这伤实在太深了。

照御医的意思,即便用再灵的药,恢复得再好,也不可能再恢复原来的容貌。

也就是说,自己这辈子都会顶着这张疤痕密布的丑脸,永远见不得人。

回想那晚,她只差一步没让姜漓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甚至一念之差,连她的脸都没来得及划花。

结果,反倒是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费尽心思安排下这个圈套,指望能一劳永逸,断了那裴玄思和薛邵廷的念想,却怎么也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甚至午夜噩梦连连,都能见到姜漓看着自己笑。

笑得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从来都只有她手握生杀,予取予求,如今这口气,能咽得下吗?

徐允贞“呵呵”地撇着唇角,不知是笑,还是被怨气牵动的,自己动手扯下了挂在头上最后那圈棉纱,随手一丢。

跪伏在脚边的宫人赶忙捡起来,闻到上面那股冲人的怪味,不自禁地皱了下鼻子。

这不经意间的厌恶之色,恰好被徐允贞的余光瞥在眼里。

她眸底掠过深寒的杀意,没动声色,抬手抚了抚头鬓,拔了根簪子藏在手里,朝侧脸指了指。

“都好几天了,我这里怎么还老是又刺又胀的,总也不舒服,你过来仔细瞧瞧,可是伤口里还有什么没清干净么?”

那宫人刚把棉纱扔进渣斗里,闻言应了声“是”,从妆台上拿了灯,上前近看。

刚一俯身凑过来,领襟就被揪住,紧跟着一根尖利的东西猛地扎进右眼。

她长声惨叫,捂着脸滚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其他的宫人才刚起身,一看这变故,全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又跪了回去。

徐允贞快意瞧着脚边的人满地痛苦翻滚着,厌弃地拂了拂手,眼中的冷意丝毫未退,又厉声喝道:“来人!”

脚步声在外面促促地响起,但没直接进来,隔着那层帐幔恭敬候命。

“把这几个奴婢都拖出去,做成人彘。”徐允贞捋起背后的罩帽,遮住头脸,“别忘了,一个个都把眼珠子抠出来,脸划花些。”

她轻描淡写地下了令,说着就拿起伤药自己搽起来,身旁却已经哭喊四起,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几个带甲卫士从外面拥进来,闷声不吭地将那些宫人拎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一眼。

转瞬间人去殿空,重重帐幔间只剩那个坐三尺铜镜前阴森森的背影。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轻快的走来。

“禀郡主,有人求见。”

“我说过,谁也不见,你们可是也活够了么?”

“郡主恕罪,小的不敢,只是……求见的是……是英国公家的薛世子。”

徐允贞搽药的手一顿,丢下镊子霍然回头,满眼都是诧异:“他怎么来了?”

外面回道:“小的不知,薛世子只说有要事求见,呃……郡主若是不见,小的这便请他回去。”

“不必,让他进来吧。”

徐允贞说话间已经站起身,脱下罩袍,只穿一件胭红的轻透的纱裙,到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又扯了条面巾围在脸上。

几乎就在摆好惯常那副妖娆坐相的同时,发沉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还能听到铠甲上鳞片震颤出的碎响。

这架势显然是为事,而不是冲她来的。

徐允贞眼里的那股兴致瞬间消散,怫然换了个坐姿,冷着脸向后一靠。

帐幔从外面撩开,薛邵廷不紧不慢地侧身转进来,果然是披甲执刃的装束,隐隐还能看到紫色公服的下摆。

“臣见过郡主。”

他行过礼,一步步走过来,尽管灯火暗弱,还是一眼就看到地上那滩血和弯了半截的金簪。

“这是怎么了?郡主有气,也大可不必发在这帮奴婢头上,身边少了服侍惯了的人,回头不舒坦的反倒是自己。”

“笑话!”

徐允贞翻了下眼皮,“呵”声不屑:“几个卑贱奴婢而已,本郡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潞王府里多得是人,少几个算得了什么?”

“那……若是少了裴玄思呢?”

话音未落,薛邵廷就紧跟着接声问。

“别跟我提他!”

徐允贞勃然变色,双眼瞪得血红,抓起手边的青白玉盏砸在地上。

玉盏撞在地面的金砖上,铜罄般的磔声中,立时粉身碎骨。

薛邵廷眼瞧着一块残片崩飞过来,借着抬脚向前的势头,靴尖一摆,不着痕迹地将它弹开,继续向前走。

徐允贞并没瞧见,正怒不可遏,抬手揭开面巾,露出满脸横七竖八的伤痕:“你也想瞧瞧是么?好啊,给你看个清楚!这就是裴玄思做下的,还用得着你特地跑过来恶心我么?”

薛邵廷别开眼,难辨真假地悯然摇了摇头:“郡主这就是冤枉臣了,臣今日来绝没有丝毫不恭的意思。”

此时他已经走到近处,却没往她身边挨,转向另一边,在邻柱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捋着甲袖道:“至于裴玄思么,臣提不提跟郡主心里想不想,那就大大的不同了。要说起来,把他拿捏在手心里,不比摆弄几个奴婢解气又有趣么?”

听了这话,徐允贞看他的眼神立时变了:“怎么?你已经查到姜漓那贱人的下落了?”

薛邵廷眉色一沉,暗中翻瞪着她。

“郡主这是避重逐轻,眼头老盯在她身上,未必就有什么用,这次不就是个样儿么?”

“这次是我大意了,可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蒜,要是姜漓当时真被……哼,你和裴玄思就再没什么念想了?还会屁颠颠地跑来见我么?”

徐允贞连朝带笑,又将面巾遮在脸上,交叠着薄纱下白腻的双腿,倾身凑近。

“不过么,你若有法子直接对裴玄思,我说不准真就开恩放过那个姜漓……连带着也对你薛大世子既往不咎,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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