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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23)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夜深了,你老还是早点安歇,别熬坏了身子。哦,差点忘了件事,京里天干物燥,易伤肝脾,你老当年就有这个症候,如今上了年岁,就更不可大意,孙儿刚入京履职,一时也脱不开身朝夕侍奉,不如这样吧,找个时候还是送你老回颍川去,那边安生,水土也滋润,正好清静颐养。”

话音落尽,人已经到了门口,拉开厅门,撩袍跨出去,顺手一关,将追身而来的斥骂都阻隔在里面。

夜风幽凉,不知何时起了雾,蒙蒙地笼罩庭院。

站在廊檐下,斜斜地向上望。

天空是深沉的灰,几点离散的星暗得几不可见,连那弯残月也被雾气侵染的不再皎洁,只剩几缕断续的白影,却不知在坚守什么。兀自不肯沉落在深渊般的夜幕中。

裴玄思伫立片刻,负手走出院子。

刚转进夹道,隐约间一声清越的铮音传来,在左右两壁间激荡出钟磬般澄净空灵回响。

那是琴声。

他蓦然驻足,循声向上望。

墙外那座小楼也随着雾气浑染在天地间,但其中却有一团黄莹莹的灯火,星辰般孤悬在这片浓沉的混沌中。

琴声悠然飘落,恬淡清绝,如泣如诉。

裴玄思入定似的地听着,怔怔出神……

天光渐亮时,雾也散了。

薄纱灯罩里的蜡烛才燃尽不久,淡淡的烟火味儿就被清凉的风吹散。

案头横搁的古琴上,绷断的宫弦毫无生气地搭在琴腰处。

绕梁的琴声刚刚也在洋若江海的高处戛然而止。

那只毫无素白的手还顿在半空里轻颤,食指前端一道半寸长的伤口格外显眼,细密的血珠正往外渗,在指尖聚成豆大的一滴,终于坠落在琴面上。

姜漓浑然不觉得疼,木着脸愣了许久,才把手指含在口中轻吮,盈盈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

日头渐渐爬高,院子里残破的景象也比昨晚更增添了几分荒凉。

离窗口不愿有棵疯长的野树,虽然高大,却已经枯败,枝杈间没有一片叶子,倒也没遮蔽视线,就连对面院墙外的夹道都能看个大概。

“娘子,你一夜没睡,先吃碗粥,好生歇歇吧。”

迎儿端着托盘进来,把粥碗放在桌上,双眼也红红的,显然这一夜也没踏实歇过片刻。

姜漓半点胃口也没有,刚想说“放着吧”,又觉拂她的意不好,迤迤地回过头,搭眼便瞧见靠在外面梯栏上东西,正是装螭虎扣带的长漆盒。

“怎么把它放在那里?”她诧异问。

“哦,我拾掇的时候,有些大件的搁不下,就寻思塞到别处去。”

话说得轻巧,姜漓却知道是言不由衷,迎儿这丫头现在恨透了裴玄思,当然不愿把他的东西往一块收拾。

她叹口气,正要吩咐还像原来那般放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院墙外有一道轩昂的身影。

第18章 二色莲 你比得了么?

那身影看似闲庭信步,却走得极快,浮光轻掠般转瞬就到了夹道的尽头。

等姜漓奔到窗前,探出头望时,只看到那公服绯红的背影穿过随墙门,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这条夹道仅仅连着后寝和偏门,他断乎不会此时才从外面回府,昨晚也不大可能歇在裴老太君那里。

难道,他是特意来的?

又或者,整夜都没有离开过……

姜漓心跳如鼓,耳边一片“嗡”声,那抹绯红在脑中萦绕不散,可眼前却只有空空荡荡的高墙窄道。

“咦,娘子怎么了?”

迎儿拎着热汤进来,见她石铸似的又站在窗前,目光怔滞,还以为又犯了什么伤情的心事,慌忙搁下了桶,上前扶住她。

姜漓醒过神,没把话跟她明说,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时还念念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走到桌前坐下,接过迎儿递来的热棉巾温手,刚捂上就疼得浑身一紧。

“哎呀,这么长的血口子。”

迎儿瞧着她食指上兀自未干的伤口,把手巾都染上了血渍,又瞥见那把琴上的断弦,便知道缘由了,赶忙转身去取药,嘴里忍不住嘟囔着:“唉……你说说,这到底是何苦?”

何苦?

姜漓也想知道,如此放不开,舍不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真的太傻,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傻,宁愿为了一个渺茫的期盼等待着,心甘情愿,不由自主。

不经意间,目光迟迟地移向门口,那只长盒还靠在那里,不艳不妖的漆色竟和那抹绯红的公服有些像。

她出神片刻,心念微动:“迎儿,你替我把这东西送去给他吧。”

迎儿正拿了伤药和棉纱回来,顺着她的视线一瞧,眉头便皱起来。

“没来由的招这气做什么,还嫌受得委屈不够么?娘子可别不信,我敢写包票,就算那姓裴的知道是你费尽心力替他把这破腰带拿回来的,也不会有一句暖心念情的话!”

她一开口,几句话又气得脸色泛白:“要依着我,管这东西是什么来头,早拿斧子把它劈碎砸烂了,再一把火烧掉,让裴家人好好瞧个样儿,也叫他们尝尝难受是什么滋味!”

“行了,这些不祥的浑话千万别再说起了。”

姜漓蹙眉轻斥,想起那只被裴玄思打碎,再也无法修复的兔毫盏,不禁又是一阵心痛。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以牙还牙,动手毁了这件他失却已久的东西。

她顿了顿,叹息道:“我懂你的意思,也没想过非叫他念什么好,只不过身为裴家的媳妇,便该想他所想,急他所急,既然知道了这东西的下落,就不能袖手旁观。到了眼下这一步,干放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索□□还给他,图个心安吧。”

她这番话一说,迎儿那股子狠劲像也没处发了,但还是气鼓鼓的,一边帮她上药包扎,一边打着商量:“那……要不我到前院寻个人送去吧,要是见了那姓裴的,没准儿我真憋不住气,到时候坏了娘子的事。”

“这不是寻常的东西,还是越少人经手越好。”

姜漓摇了摇头,抬眸看着她推脱不愿的样子,抿唇微笑:“我也没说要你亲手送给他,等到了军衙里,寻个知近的人转交也成,这些日子你不是总念着张怀的好么?趁着现在不正好去见见?”

日头刚爬过房檐,就能觉出晒人来了。

中院里原本还不甚明显的脂粉味儿被这一烤,莫名变得有点冲鼻。

楼上对窗的妆台前,刘攸宁只穿着贴身亵衣,趴在那里往脸上描抹着。

光滑平整的铜镜映出下颌边那三道爪痕,虽然已经结了痂,但却肿得微微鼓起,比昨晚看时愈发显眼。

这样子就算敷上半指厚的粉,也未必盖能得住。

费了老半天劲,结果还是欲盖弥彰,瞧着实在没法见人。

她眼底那股火烘得烧燎起来,挥手把奁匣、铜镜全都扫落在地,人也跳起身,疯了一样拿脚死命去踩。

钿盒里调好的胭脂泼洒出来,被趟得到处红殷殷的,看着竟像是血溅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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