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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18)

作者: 花月鹄 阅读记录

“我就是不懂,兄长既然无心,当初为何要应约成婚?就算……就打算大嫂真有什么错处,人都这样了,兄长就连瞧都不愿去瞧一眼?”

裴玄思依旧神色漠然,手上写完一行,提笔到砚里沾墨:“说完了?没别的事,就去吧。”

张怀像迎面挨了一掌,倒吸了口气,目光也冷下来:“罢了,这事兄长自思自量吧。不过,还有句话,我张怀认识的裴玄思,绝不是这样的人!”

脚步声消失在屏风。

裴玄思眼中的沉静也荡然无存,提笔的手越捏越紧,仿佛攥着刀剑,每一下都刺戳砍杀,纸上的字迹早已走了样。

忽然“喀”的一声,那支笔竟从中断成两截。

第14章 红窗影 他的魂被她栓住了

雨势如山崩海啸,头顶是震耳欲聋的响。

依稀竟能听到瓦当被敲打的震颤,屋檐像扛不住这样猛烈地冲击,随时都会坍塌似的。

可一转进里面那条窄窄的通廊,雨声立时就被隔绝在外面,几乎听不到了。

前头不远处还留了盏挑杆灯,薄纱罩内黄莹莹的一团,连转角那点地方都照不甚亮,在这片昏默中,更像是聊胜于无的点缀。

裴玄思有意无意慢了下来,但毕竟只剩下这几步路,很快还是转过廊道,站在了那扇隔间的门前。

既然已经把话都挑明了,也打定主意要叫她拿一生来抵偿那笔血债,可为什么又还心痛?

他也想不明白。

兴许是被张怀那几句话激的,又或者,是自己心里压根儿就没断干净。

沾沾连连,不清不楚,仿佛魂被栓住了,一头绑着自己,一头牵在这里,不由自主就来了。

他从来都是个果决的人,定下的事就绝不犹豫,也不会再有半分转圜的余地,现在这副德性,着实有些好笑。

但好笑,似乎并不始于今晚。

记得当年在京里的日子,他也会在半夜来到她房前。

只不过那会子没有丝毫挂碍,用石子在木牖上砸出轻响,要么干脆攀着窗台去敲,然后藏到暗处。

没多久,她就会推开那扇窗,一边用小手揉着睡眼,一边探出头找寻。

而他,便趁机突然跳出来,迎面做个吓人的鬼脸。

等她花容失色,扁着小嘴要哭了,他却嘻嘻哈哈,再说几句俏皮话,哄得小丫头破涕为笑,再把人抱出来,然后用初学乍练的功夫,拉着她一起翻上房顶,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檐脊上数星星,晒月亮。

天光泛白的时候,她早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窗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亮。

这是理所当然的,来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许,今晚真就不该多此一举。

身子已经半转了,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半步挪不动,连带着腿也是僵的,硬是拗不过这个弯儿来。

裴玄思漠着眼愣在那里,潮水般的乱意在胸腔里涌动,一刻不停地冲袭着他磐石坚冰般的心念。

这算是念旧还是心软了?

似乎都有一点,又仿佛都没什么关联,纯粹只是不甘。

究竟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许久,他生生又把身子拧了回来,迤迤地抬起摊开的手掌,贴在门扇上。

这会子人是睡着的,悄悄看一眼,谅她也不会知道。

掌心暗运的内劲轻吐,那扇门向内缓缓打开了缝隙,竟然没有半点干涩的声响。

房内浓墨一样的黑暗,从那道缝隙漫溢出来,顷刻间淹没了他的手。

几乎同时,一声轻咳蓦地里传来。

那声音飞箭般直刺进耳中,他一惊,仓促间收了手上的暗劲儿。

里面又咳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倒像是在幽咽叹息。

他凝起眉,停手没再推,偏头侧着眸,朝那道两指宽的缝隙里望进去。

沉寂的幽暗中,映着对面那排窗透出的微光,才勉强勾勒出陈设的轮廓,但却一眼就便辨出床榻上婀娜的背影。

她蜷着身子,半靠在那里,鼻息哽促,背心还一下下地微微耸动,像是正在低声抽泣。

原来,根本就没睡么?

裴玄思心头纠蹙的一紧,不经意间,尚未收回的手轻轻杵在了门框上。

不曾预料的细响惊破静谧的黑暗。

床榻上柔淡的背影颤了下,回头望过来。

那一瞥仿佛滟滟金粼,又像熠熠星辉,转瞬便穿透了这片昏默。

裴玄思跟那盈盈的眸光一触,下意识地向旁撤了半步。

他没想到自己竟能疏神失手,更没想到会被她知觉,这匆忙一躲就显得尴尬无比。尤其门上的缝隙咧着的那条缝,这会子再去关,便成了欲盖弥彰。

甚至连扭头走了也不成,光想着这份“暗里记挂”的嫌疑落在她心里,就让他受不了。

这么一来,是遮掩不过去了。

他正有种措手不及之感,房内也传出衣衫和被褥磨蹭的窸窣声。

然后是拖曳的脚步和细碎的摇晃,人是一点点挪过来的。

裴玄思蓦然生出一丝慌乱,生恐那扇门会在下一刻被拉开,就这样和她面对面。

脚步声终于到了近处,已经能听到里面虚软无力的喘息。

他也鼻息沉沉,静静地盯着那道门缝。

半晌,门扇上也没有任何响动,一阵咳嗽之后,却传出姜漓低低声音:“郎君……是你么?”

她嗓音干哑,鼻音也颇重,却仍旧温润好听,那种柔婉气仿佛已经刻印在骨子里。

裴玄思松了口气,但又无端有点失望。

人非草木,她也是有脾气的,毕竟之前挑破那一层“伤疤”,现在当面瞧着也是常情,不过反而也给他留了一步余地,不至于尴尬。

“呵,情愿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见我么?”

他开口一如既往的便是冷腔冷调,可哼出那声的时候,鼻中却灼烧似的一痛。

里面的咳嗽声猝然加剧,嗓头很快哑得不成样子:“就算……就算我阿耶真得对不起裴家,你……便非得……这么跟我说话么?”

不该么?

难道要他把这笔血海深仇抛到九霄云外,什么都不去想,真跟那薛劭廷说的一样,和她做对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裴玄思只觉那口闷气顶上来,额角也促促地抽跳着,火撩着喉咙,不自禁地也灼痛起来。

他瞪着那扇门,棂格间映出她纤细的剪影,比高丽纸的暗色更沉,却说不清是浓是淡,混沌中透着不实。

曾经,门后的她是他这辈子认准的人,他也发过重誓,要用一生一世来好好待她。

可惜天命无常,把所有的美好都扯烂砸碎,容不下半点宽宥,更容不下爱,只叫他去恨。

而且,要恨之入骨。

这种足以叫人失心成疯的煎熬,又有谁能明白?

或许,她现在也终于有那么点体味到了,只是一切都于事无补。

“有空琢磨这些,倒不如照看好自己的身子,这几天就要启程进京,可别到了节骨眼儿上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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