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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31)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沐墨瞳抬起眸子,从凤冠上缀饰的缕缕赤金流苏间朝她看去,眸中隐约可见笑意盈然,看似明艳清晰,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法触及。

“当然是道听途说的,稗官野史记得不少,妹妹听听就好,可别当真。”

堂堂皇后正经的史书典籍不读竟研读稗官野史,在她神色自若的信口道来却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仿佛吃饭饮水一般自然平常。

沈潇潇已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该叹服,似乎什么事情出现在她身上都不会显得多么不合时宜。这个皇后,她从来不曾看清呢,就如同看不清凌玄戈专注在她身上的执念一般,即便百般琢磨,亦参不透,悟不出——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早已种下深入骨髓的羁畔,其他人再无法涉足——可望而不可及,纵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沐墨瞳却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侍女早已将酒杯满上,自顾自的再次举杯,欲往嘴边送,却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双手按住。

“皇后醉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风华暗敛,凝聚在她身上,“酒虽然是好东西,皇后也别贪杯。”

沐墨瞳挣了挣,那双手却如铁钳,岿然不肯松动,酒杯内的液体溅出少许,滴落在缠枝牡丹的折纹衣袖上,绚丽的布料吸水后色泽如凝结的血痕,触目惊心。

微醺地迎上那道视线,竟忘记了挪开。这样的目光从来都是在背后看着她、追逐着她,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了呢?

沈潇潇神思复杂地看着交叠在酒杯上的两只手,一只苍白纤细,一只修长有力,咬了咬唇,声音带了些许艰涩,却依旧是温柔的声调,只是太过温柔了。

“姐姐大病初愈,身子尚未好透,还是少喝两杯为好。”

如石子投入湖面,雾气散去,恍然落回凡尘。

沐墨瞳放下酒樽抽回手,微微一笑:“妹妹说的是。”

“潇潇和皇后聊得可开心?”凌玄戈转向沈潇潇,语声温柔得似化成了一滩水。

沈潇潇一双美眸莹然生辉,整张脸潋滟动人:“姐姐博文广识,潇潇望尘莫及。”

“不过是讲了个故事而已。”声音从累累珠玉后传来,不复清冽无垢,而透着股深深的疲倦。纤指若有似无地拨弄身上镶嵌蜜蜡香珠的繁翼磐结,避开两人胶着的视线,垂首向凝露台下看去,琉璃宫灯高高悬起,一盏接着一盏,将来路照得通明。

凌玄戈侧首而笑,眼神渐渐浓重起来,语气却是极淡的:“朕的皇后果然是高谈阔论的行家。”

沐墨瞳同样回以一笑:“臣妾惭愧,皇上才是和稀泥的高手,让臣妾只能望洋兴叹。”夜深露重,寒意侵袭上来,喉头渐渐涌上一阵不适。抬起广袖懒洋洋地掩住半张脸,“臣妾乏了,就不扰皇上的兴了,容臣妾先行告退。”语毕也不看其他人愕然的反应,扔下满座酒酣兴浓的宾客,起身领着众侍女离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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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凝露台下来,迎面就看见一人着绯色绣祥云孔雀官袍,头戴缠着金丝的七梁冠,当朝一品大员的荣耀即便在夜里,看起来依旧熠熠生辉,冠侧垂下长长的石青丝绫冠带,末端坠着银八宝坠角。徐步走至跟前,极端的温儒雅致,然而却鲜有人能看出那般令人如沐春风的仪表之下掩饰的睥睨桀骜。

那人从容不迫地躬身行礼,音色清冽,字正腔圆:“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许久不见,远定侯是越发春风得意了。”沐墨瞳抬头看向天边,夜色明朗,弦月空悬,举世无双的清华。

钟眠枫直起身子,目光坦然地打量她,嘴角噙着抹浅笑:“娘娘过誉了,臣怎及得上娘娘洪福齐天、禀赋异常,每每皆能趋吉避凶、化险为夷,这份本领令微臣万分钦叹。”

抬了抬手,身后侍从极识得眼色的敛衿施礼,无声无息退下,顷刻周围只剩下两人。

“说起来本宫能有那样的境遇,远定侯居功至伟,来而不往非礼也,作为回报,本宫给侯爷一个忠告。”

“娘娘教诲,臣洗耳恭听。”

“太后抱恙在身,本宫十分忧心,昭云宫虽然是座离宫,但离京城也不远,不仅有天然温泉,而且景色宜人,最适合静心养性、侍奉佛祖,太后劳心劳力这么久,也需要适时修养散心,否则抱恙久了,对身体也不好,侯爷身为晚辈,也该为老人家多考虑考虑。”

此时凌玄戈明显开始抑制钟氏的权力,这也正是父亲所一直期望的局面,外戚势大于朝廷来说终究是祸患,她正好借着上次行刺的事情发难,也好让朝臣们看看清楚如今的风向。

钟眠枫眼神蓦地一深,嘴角弧度紧了紧,依旧维持着完美无缺的儒雅仪态。

“臣何德何能得娘娘如此费心提携,娘娘的心意,臣下铭记于心,定然不负所望。”

此时沐墨瞳也不得不佩服起这位远定侯的定力来,钟氏现今连番遭受压制,心里分明欲将她挫骨扬灰,却还要硬撑着笑如春风。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想撕破那张欺骗世人的面具。

像是故友重逢一般,神情愉悦地回应:“远定侯何须如此谦虚,你应当知道,对于你本宫从来都不吝于用那四个字来赞美——衣冠禽兽。”

钟眠枫风度翩翩地推辞:“娘娘赞誉,微臣愧不敢当。”

“侯爷自然当得起,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侯爷更深刻诠释这四个字的含义。”沐墨瞳笑得十分开怀,慢悠悠地越过他走远。

身后传来钟眠枫沉稳无澜的声音:“臣恭送皇后娘娘。”

穿过御花园便是拒霜宫,沐墨瞳遣散了一干侍从,径自循着碎石小径漫步。

寒气迎面扑来,醺然的酒气渐渐消散。

月色朦胧,远近飞檐起伏叠嶂,宫墙仿佛自亘古而来一般巍巍矗立,自此隔断的,是曾经的灯火辉煌,莺歌燕舞,还是凄清惨淡,冷宫独守,已无人得知。纵使是欢声笑语的背后,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

即便朝代更迭起伏,这墙垣深沉之中的新旧交替却从未止息。

永巷悠长,庭闱重重,抛掷了多少女子的锦绣韶华,又埋葬了多少无望的挣扎?只为了三千佳丽,一颦一笑,一悲一喜,荣辱浮沉,只系于帝王一身……

如水的月华下,她立在时间的彼岸,对着已存在千百年的古老宫墙,几分叹惋,几分忧思。

宫内诸人此刻多半聚集在凝露台附近,她又专挑僻静的道路走,故一路行来竟没遇到几个人。

云头绣履落在青草地面悄无声息,一时耳边只闻寒蝉低鸣。蓦地,沐墨瞳顿住脚步。

凭着过人的耳力,不远处细微的话语清晰传入耳中。

“冷侍卫,请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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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并没有听壁角的习惯,尤其是听到冷侍卫这三个字后——宫里姓冷的侍卫据她所知只有一个,就是她最讨厌的那一个,光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转身立走,然而那个呼唤的声音却让她瞬即改变了主意。那人分明是个女子,语息中带着股江南特有的娇软呢哝,于她来讲并不陌生,不久前还曾听到过,所以就更容易分辨,那是昇州长史方荣之女方若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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