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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22)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第二本折子所奏内容早已不稀奇,不是一直没有人上表,而是折子递上来还未达天听便被人截去,上表的人往往也再未出现在朝堂之上。外戚势大,人微言轻,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

钟、沐两家相斗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身为上位者他向来放任自流,只是近来冲突尤为激烈,连惯于装聋作哑的沐相都拟疏上奏,若继续隐忍不发,难免流于软弱无为。

“皇上。”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进来。”

片刻,冷于秋跨进殿内,利落地躬身跪下,一副请罪的姿态。

凌玄戈抬眼看了看,出声问:“出了什么事?”

“回禀皇上,娘娘今天寅时三刻出了宫,至今仍未回来。”平板的语调,即便是请罪也毫无起伏,彰显出一贯的宠辱不惊。

等了半晌,不见上位者有丝毫反应,冷于秋依旧挺直脊背,眼角都未动一下。

凝滞的寂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夜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刻涌进殿内,充斥着整个空间。

良久,凌玄戈才放下手中的奏章,明暗交错的光线在明黄的玄丝龙袍上投落阴翳重重,却是神思莫测,语调平静无波:“她去了哪里?”

冷于秋如实回禀:“娘娘出了东华门后,就直奔城南的一品居,在那里待到午时才出来,然后便失去行踪。”

“跟丢了?”眸光略略一闪,微澜起伏之间,似薄冰滑过。什么时候开始,他必须依靠这种方式才能获取她的行踪?

“属下失职。”无可辩驳的俯下身,承受来自帝王显而易见的责难。

烛影微现缭乱,高洁如冰雪的容颜在半明半寐的光晕杂糅之下,有股难以言及的晦涩冗重。

如今朝堂上钟沐两家矛盾日益激化,这个时候皇后失踪,意味着什么,他不敢去想。

三年前的一次失误,他几乎一度永远失去她。而后虽然得以脱险,却留下难以拔除的痼疾,长久缠绵病榻。从那以后,他便明白,那种心魂生生撕裂的痛楚,此生他无法经历第二次……

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了桌上的一块田黄冻石,晶莹圆润的质地,贴合着肌肤沁入一股凉意,丝丝缕缕渗透进骨髓,压下自心底浮起的焦躁不安。

“派人去找,找到为止。”

“是。”冷于秋得令后立即退出门外,霎时,室内静谧得只闻火烛跳动。

桌上摊开的奏章再也看不下去,狭长的凤目滟光交织暗涌,最终薄唇翕动,吐出几不可闻的声息:“瞳儿……”

32

脚步虚浮地踩在林间近半人高的草地上,沐墨瞳一阵叹息。

她真该庆幸金如意的消息确切可靠,三千两银子没白花,否则这会儿她恐怕就交待在柳恕那群人手里了。

想起刚才甩开七八名死士的围攻,与柳恕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竟然全然放开防御,只一招妙手空空自他怀里摸出那两封信,而他却是一副惊愕莫名来不及反应的样子——只因为在贴近他耳畔时她说了一句话——

“若钟眠枫当真视你为知己,会让你背负上弑杀皇室的罪名么?”

一句话便让他心神大乱,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天罗地网中逃脱。

一品居内,她问金如意,钟眠枫究竟是凭借什么收买了行事作风毫无章法可循的柳恕。此人的功夫与他狼藉的声名一样令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因而也是江湖上最难缠的人之一。这样一个自我放纵性情难测的人居然甘心成为朝廷中人的鹰犬,着实令人费解。

金如意的回答却令她大感意外,他说,什么都没有,钟眠枫没有允诺柳恕任何东西,柳恕是自愿为他效力的。

若柳恕因为外物而归顺钟氏并不值得多么吃惊,相反,没有任何承诺的俯首称臣反倒耐人寻味。

再三追问之下,她才猜测出个中缘由。

江湖上传闻,柳恕原本出身梨园,曾被调教的班头送入平王府中,平王性好男色、残暴不仁,府中常常传出侍儿暴毙的消息,而他一入王府便待了六年,期间遭受过什么已无人可知,只是在他出府的那一年,平王府无故遭遇大火,年迈的平王连同几个儿子被烧得尸骨无存。然后未过不久,江湖上便出了一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采花大盗,短短时间内便毁去无数少男少女的清白……

传闻到底包含了几分真实,她不得而知,对于柳恕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也无从论断,但对于钟氏的掌权人钟眠枫她却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权术,比起真金白银的诱惑,他更喜欢攻克别人心里的防线,相较于前者,这种方式显然要可靠得多。毕竟,富贵权势,给得起的人虽算不上多却也并不少,而能够任意驾驭人心的却是凤毛麟角。因而对于他可能用何种方式使柳恕臣服旗下,沐墨瞳不难猜测。而且在看到柳恕本人之后,她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而钟眠枫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士为知己者死。

柳恕需要的不过是个知己者而已,然而这个知己者虽然知他,却并不值得他为之卖命。他知他,不过是为了以此为筹码利用他而已。柳恕并非看不清其中关联,却依旧义无反顾……或许,是他孤独太久了吧,所以那一瞬,他才会流露出那样的哀伤……

沐墨瞳苦笑一声,比之于钟眠枫,她并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她同样在合宜的时间说出合宜的话语,用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若非如此,柳恕怎会手下留情让她逃之夭夭。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即使再震撼,他也有机会将她擒下,她分明没有任何防御,拼了性命去赌同样为流言所累之人,他不会无动于衷,虽然冒险,所幸结果并没有让她失望。

真是令人恶心到反胃呢,居然与自己厌憎的人一个德行,沐墨瞳暗自嘲讽。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稳住步伐继续前行。虽是从天罗地网中逃了出来,到底还是受了伤,背部被一剑自上而下贯穿,不用看也知道伤口有多么狰狞,下手之人用了全力,她反应及时才没被劈成两半,饶是如此,那一剑的威力也不容小觑。钟氏这回为了置她于死地是下了血本,出动的全是培养多年的精锐死士,看来长乐宫里的那个女人是再也等不及了。

一路逃避身后的追捕,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月牙苍白,斜斜挂在天边,清冷孤绝。

穿过树林面前是汜水,夜幕茫茫之下依稀可见得水面二三十丈来宽,阒然寂静无声。

她坐在河边草地上,望着水面一片怅然。

钟眠枫既然设下天罗地网取她性命,又怎会让她轻易逃脱?必是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天色并不算太晚,水面上却一只船也没有,想来应是提前作了安排,让她无路可逃。

费尽心力,终就是逃不过么。三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暗算、下毒、刺杀……出于自保求生的本能,她不断应付,适当的时候予以沉痛回击,可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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