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枕水而眠(41)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学姐,你画得真好……”何染染由衷地感慨。

她自学国画起,最不喜欢画的就是竹子,因为觉得无聊,这些竹子每根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好画的,所以何染染的画纸上,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竹竿,连叶子都没有。

以一当十,以一概全。

王随看了一眼。

连句客套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甚至,他对晏初水看画签人的眼光也产生了怀疑。

而凉亭中的晏初水神色淡然,显然并不关心何染染画得如何,兰蓝已经画完两张了……那她呢?

许眠方才选了一个最远的位置,此时也是最后停笔的。

笔尖从纸上移开,她退后两步又看了看,应该是满意的,因为她低眉笑了一下,甚至没有注意到晏初水已然站在她身后。

像是画惯了大山水,许眠的画并不是某一根竹子,也不是几根层叠错落的细竹,她画的是整片竹海。

画中青山如黛、密竹如云,日影与露气浮动在竹林密叶之间,分不清每一根竹子具体是何形态,但万竿挺拔,自有一股不俗的傲气。

不拘于形,而取其神,笔不连而意贯,意虽断而气连。

她画的不是眼前的竹,亦不是远方的竹。

而是她心中的竹。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小姑娘转过身来,松软的长发盘起两个圆圆的发髻,露出纤细的颈项,芽绿色的连衣裙与苍翠的竹海融成一片,未免墨汁沾染衣袖,她将袖口一直挽至上臂,又细又白的小手臂上,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见到晏初水,她先是一惊,尔后是紧张地咬手指。

有点羞于展示自己的画作,怕落笔匆匆画得不好,让他笑话。

这也是晏初水第一次亲眼见她作画。

他记得许眠小时候手掌偏小,手指也不够长,握毛笔总是握不稳,学字的头两年,写出的字就像蚯蚓拱泥。而文人水墨画讲究的是“书画同源”,即一幅好画是对笔墨精神的追求,其绘画用笔与书法用笔是一致的,应以写代描,达到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的效果。

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这样稳稳握住毛笔的呢?

晏初水不得而知。

十二年过去了,如今的许眠让他头疼,让他生气,也让他措手不及。

她整个人纤若无骨,下笔却自有筋骨。

他惊讶、惊叹,甚至——

是欢喜。

第二十八章 爬山会脏鞋

PART 28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生在罗马,他爹还是教皇。

——《眠眠细语》

“晏总走错方向了吧?”王随大步而来,不客气地提醒道,“自己签的画家画了什么也不先去看一眼。”

“一根竹子,隔着五米都能看见。”晏初水重新戴上眼镜,不冷不淡地反问道,“难道你看不清吗?”

王随耸耸肩,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那可是你们墨韵的画家,我哪敢点评,倒是你,这么喜欢许眠的画,难怪上次会搞出赝品了。”

王随觉得自己理出了一点头绪,赝品之后晏初水就去找过许眠,可惜人家小姑娘慧眼识珠,主动签到他们瀚佳,所以晏初水不死心,签下许眠的朋友,特意赶来云眠山……

想撬墙脚啊?

做梦!

墨韵出赝品的事,兰蓝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赝品竟出自许眠之手,心下一惊,目光自然也落在了许眠的画上。

她学画多年,也看画多年,大抵都是画如其人的,唯独此画与人不同。

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却偏偏握大笔、画大画,还真是有趣。

兰蓝轻浅地笑了一下,转而问晏初水:“我瞧这画意趣十足,晏总你觉得呢?”

在书画圈,晏初水的评语无疑是金口玉言,请他鉴画难,请他看画也难,兰蓝嘴上没说,心里倒也希望他能对自己的画点评一二。先让他评一评许眠,再顺便看看自己的,她觉得这个机会还挺难得的。

晏初水侧身,朝着许眠的写生稿又看了一眼,画画的小姑娘立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绞着手指,脸上的红晕一直染到耳根,右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像一颗凝落的小血珠。

她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

她上一次送晏初水那幅《寒林雪景图》,他也是什么评语都没说。

他喜欢她的画吗?许眠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晏初水非常、非常地不喜欢秋景图,所以看到那半轴云眠山秋景才那么生气。

她不由地紧张起来,他会不会连竹子也不喜欢?

晏初水看得出许眠的紧张,也看得出兰蓝的心思,这世上能瞒过他眼睛的东西不多,能入他眼的作品更不多,而最不多的,是他愿意交流的人。

“这两位都是瀚佳的画家,请我点评的话……”他轻咳一声,看向王随,“得收费。”

“……”

这话是既欠揍又合理,王随磨了磨牙,说:“那我也给你们墨韵的画家点评几句,咱们互换呗。”

晏初水单指推了一下镜框,提醒他:“你的点评一般不值钱。”

“……”

要不是王随的助理及时拉架,差不多就是要打起来了。

何染染刚给自己的竹竿添了几片叶子,这才蹬蹬地跑过来,凑到许眠耳旁问:“怎么回事?”

许眠歪着脑袋,轻叹了一口气,很小声地说:“看来初水哥哥也不喜欢竹子啊……”

晏初水的古怪脾气和他的火眼金睛一样令人过目不忘,其实若非父亲兰秉轩一手安排,兰蓝早两年也想过与墨韵合作,眼下这个念头又翻了出来,她更想试一次了。

“晏总若是不喜欢看竹子,那喜欢看日出吗?”兰蓝今天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禅服长裙,一根简约的绿檀木簪将直发全部盘起,整个人知性又优雅。

“日出?”晏初水稍动了一下眉头。

兰蓝颔首微笑,“没错,我们约了明早去北高峰看日出写生,晏总要不要一起?”

晏初水的目光随意地游走了一圈,很明显,站在兰蓝身后的许眠和何染染也是同行人员。尤其是许眠,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像是知道自己不理她,所以她也不敢同他说话。

晏初水的喉结轻滚了一下,移开视线。

王随压住火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人家晏总多大架子啊,未必会跟我们去爬山。”说着,他故意问道,“晏总,去吗?”

这一次,晏初水颇为真诚地回答了他。

“你猜对了,我确实不去。”

“……”

“为什么不去啊?”何染染不明所以地问。

“看日出的话今晚三四点就要出发了,天还没亮呢,而且……”晏初水垂眸看了一眼石子小路旁的泥地与青苔,“凌晨有露水,爬山容易脏鞋。”

“……”

王随第二次想打人了。

可是打人有辱斯文,还是骂人好了。

“你特么是倪瓒么!”

没错,就是一张《墨竹图》可以拍出几千万天价的那个元代画家倪瓒,此人爱洁成癖,钟爱梧桐,所以命仆人每日早晚擦拭每一片树叶,不得沾染一点尘埃。仆人每日挑山泉归来,他只饮前桶水,因为担心后桶水是被仆人的屁熏过的,就连有了钟爱的歌姬,也疑心不洁,最终断了欲念。

上一篇:缘起缘灭 下一篇:同居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