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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乃伊(141)

一个不能算好,却也不能算有多糟的变化。

那是一场发自库什国的战争。

从很久以前开始,那个极其好战并善战的国家就对埃及——即‘凯姆特’这个尼罗河畔的富庶之国垂涎很久,但因它国力强盛而始终没能轻易进犯。时至斐特拉曼当政,此时的库什无论军事还是财力都因战争而扩张到了一定的程度,于是它终于向这个过去以来一直有所忌惮的国家借故发动了战争。

战争的结果是凯姆特惨败。

这个结果老斐特拉曼是早有预料的。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所统治的这个国家空有一副奢华的外表,实则已腐朽不堪,摇摇欲坠,尤其是军事上,因多年安逸的生活,令他所有的军队早已名存实亡,更有一批还算骁勇能战的武装力量被一直觊觎着他王位的将军所控制着……无论内忧还是外患,对他和他头顶上这顶皇冠来说,都是致命的。

所以在大神官的帮助下,他甘愿冒着背叛神祗的罪孽,令自己的情人怀孕并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为的就是让日益衰弱的凯姆特和他的权力因着那个特殊孩子的出生,而在自己的手中重新强大起来,回复到当年胡夫王的时代,令一切奴隶的血统安分于奴隶之身,令一切权利和力量,牢固而安定地重归于他这个王权的中心。

却没料想,那孩子并未令他如愿以偿。

所以他战败了,并为此,他几乎丧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

而为了表示对这结果、以及对这场战事的毫无异议,并表达出他对库什王无条件的服从和尊重,老斐特拉曼允诺了库什王,将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库什国内,作为代表他的人质,常年定居在那里。

自然,那个儿子断不可能是他那唯一的继承人裴利安。

于是在斐特拉曼二世十二岁的那年,他那将他遗弃了整整十二年的父亲,终于在神祗的面前重新承认了这个儿子,并第一次允许他抬头看自己,如一个真正地父亲对他的儿子一般,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并婉转地将这孩子未来的命运告诉给了他。

他以为这孩子听后一定会极其愤怒,然后拒绝,然后直至他采取任何一种方式强迫他从奴隶之身转变为人质,被押解到那个陌生的国家,忍受新的一种常人所无法忍受的侮辱和折磨……

但出乎他预料,那年近十二岁的男孩听后没有任何异样。

甚至在面对他父王允许他抬头看他弟弟这一格外的恩惠时,他都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只静静站在那儿,如同他母亲第一次被俘虏进这座宫殿那天,当所有同她一样的奴隶们都在为此感到恐惧或者悲伤时,唯独她静静地站着,站在整个宫殿的中心,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亦仿佛是同这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

这令老斐特拉曼微微有些不安。

但片刻后,孩子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说父王的决定便是他为之所必须遵循的一切,无论那决定是什么。

父王决定不要他,他便是一条狗。

父王决定将他送去库什,他便会代替父王在那个国家安安分分地待着,直到有一天父王决定是否将他领回去,或者永远地留在那个陌生的国度。

随后,这孩子带着一脸的平静,由着众女侍将他盛装打扮,然后以着一个王子应有的种种尊贵和体面,异样隆重且慎重地被送到了前来接取他的库什使者面前。

听说那一天,凡是见到这位面目一新的王子的人全都惊呆了。

所有无数次唾弃过,侮辱过,轻慢过这位王子的人,那一刻他们全都跟傻了似的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坐在他那顶奢华的轿子上被缓缓抬出底比斯的城门。他们从未想过这年少王子在他褴褛的衣衫和肮脏的污迹内,竟藏着那样一张芳华绝代的脸。

如此俊美,美得竟令那尼罗河上盛开着的莲花、那底比斯上空银辉扬撒的月光,都变得黯然失色……尤其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眼波流转间,仿佛轻轻一触,人的魂魄便被勾走了。

妖之瞳,这便是妖之瞳。如此妖惑人心的瞳孔……

而就在那天之后,命运不知不觉中悄然奏响了它的变调。

年少的斐特拉曼二世在整个底比斯惊诧又惊艳的目光中独自一人踏进了库什的领土,并由此,他那原本注定不见天日的命运开始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化。

那变化源自于他自身,也源自于老斐特拉曼没有坚持的信念。

而彼时,七岁的裴利安依旧在深宫中被悉心呵护着慢慢长大,他的母亲则在为他今后王位的继承,继续且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因有的准备。却因此而从未留意到她丈夫身上正发生着某种变化。

一种自他在同他第一个儿子见面后,就悄然开始发生的变化——

他为那生产死去的女奴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寺庙,寺庙叫做蓝色的莲花。

这名字是那女奴活着时他对她的昵称。

皇后并不知晓这一点。

也是,对于一个全部心思都在她儿子身上的慈爱的母亲来说,又怎会留意到这一点。

☆、108第一百零七章

那之后,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十五个年头弹指而过,但对于年轻的裴利安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他父王当众承认小斐特拉曼的王子身份所带来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忘记了那个身为质子的兄长的存在,也忘了去追究为何长时间以来,他父王要将一个亲生的儿子去当做奴隶般对待。

因他被更烦乱的事所困扰着。

二十二岁,是个意气风发的年纪,且因着裴利安的身份地位,原是应该更加多姿多彩的。但不幸的是,这年轻的王子在他十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病。

并不严重,但无法根治,并令他终日必须靠着药物来维持正常的生活。于是,原本他所被寄予的一切期望,便因此而变得遥远,而他日复一日那些因病症而困住了他的生活,亦令他度日如年。

他无法如他父王和母后所愿,在他十六岁开始后陪同他父王一起处理朝政;也无法像他父王一样骑在马背上统帅千军。每次当他不得不坐在大堆奴隶所抬着的轿子上,跟在那些骑着高头骏马昂首阔步着的军人们身后,看着他父王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并充满了强而有力的威仪……他那时是有多么羡慕他身下那些皮肤亮得折射着金属色泽的奴隶。

他们健康的身躯、他们坚硬发达的肌肉、他们通体散发出的汗水和太阳直晒出来的气味……

埃及王是沙漠之子。风和沙的子嗣,怎可以如他那般羸弱。

每每在裴利安这样望着老斐特拉曼的时候,那位法老王眼中淡淡失望的神色便是这样告诉他的。

于是他开始变得放纵。放纵自己在宫中有时小小地任性一下。

他会为了一点小小过错去惩罚那些强壮、但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奴隶,他将他们吊起来,看着比他们更强壮的士兵用鞭子将他们抽得皮开肉绽,直至蜷缩成一团,用微弱的声音向他乞求宽恕。

这会让他有种奇特的快乐感。

虽然那快乐持续的时间并不久,有时甚至是昙花一现般。然后面对着侍女送来的药,他会亲手去把那些奴隶解下来,随后看着他们身上那些伤,哭泣着乞求他们的原谅。

这样的过程日复一日,渐渐开始令他母亲感到担心,她不止一次来到他宫殿内,或者婉言相劝,或者厉声斥责。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为君王之道,不是以这种凌虐般残酷可笑的手段,王者的威仪并不是这种可憎的面目。

他这样继续下去必将令他父王失望。

但父王本就已经失望了不是么?他听后每每都会如此反问。

反问得令他母后由严厉到沉默,由沉默再到一声叹息。

随后他会再次这样对她道:“王者的威仪并不是这种可憎的面目,那么当年,父王又是以怎样的面目去对待他另一个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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