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真听他娓娓道来,十分吸引,说到最后,想起那煞神经常一人对着空白棋盘沉思许久,不许任何人打扰,有次她好奇问了句,李知珉只道:“我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一个人怎么下棋?
她看向宋霑,觉得自己已经猜中了:“那位少年,就是我们王爷?”
宋霑微笑:“我后来有次无意在一文会上见到这位少年,才知道居然就是秦王殿下,令人想不通的是,秦王殿下身怀如此棋艺,不该寂寂无名,身为皇长子,却只有着好乐之名,偏偏弹出来的曲子也平常之极,平日只以听曲赏歌,制琴买笛为名,庸庸碌碌,明明胸有韬略,偏偏遮掩起来做一颗凡石,反而是太子殿下,颖悟绝人、书法精绝的美名早早就传扬在外,又有东阳公主帮扶,声名无两,这实在是非常耐人寻味。于是老夫又特意参加了王爷的宴会,再看王爷身边一名婢女,竟然也非同凡响,主不凡,婢又特异,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老夫真的对秦王究竟想做什么很是好奇啊。”
赵朴真看了眼宋霑,很是直接道:“其实,先生只是不想和东阳公主为伍,才看中我们王爷吧。”太子身后有东阳公主支持,宋霑又年纪不轻了,怀才不遇,再不选个良主施展下手段,那的确是憋屈得很,白白担了个名士的名头。
宋霑轻轻咳嗽了声,有些尴尬道:“你也莫要以为老夫接近你是别有用心,老夫收你做女学生还是真心实意的,你们王爷,我还要看看咧。”
赵朴真想起那煞神,不由很是为宋霑担心,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早就落入李知珉算计也未可知,便回嘴:“说不准我们王爷也还要看看呢。”
宋霑哈哈笑起来,却是误以为赵朴真护着秦王,也不以为忤:“小丫头还挺护着你家王爷。”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叹道:“兴许,你还真是一个鱼饵,钓了上官家的小子,钓了老夫,老夫入彀中而不自知呢。”
这一句话却戳中了赵朴真这些天的疑心,抿了嘴不说话。
宋霑摇头道:“总之,皇家子弟,若是无志,那是无妨,若是有志,那必然就是大志向,所以小丫头,你若是想让你们王爷看到你,你就得一直跟着他走在路上,不能掉队,你若是想让别的人看到你,不把你看成随时可以抛弃放弃,随意丢弃的东西,那也是要跟着人,走到更高的地方,那样,才不会轻易被放弃。”
赵朴真道:“多谢先生教我。”宋霑笑笑,知道小丫头想得多,嘿嘿一下,自去找厨房要酒要菜不提。
赵朴真想着宋霑说的下棋的故事,遥想那个煞神下棋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论心思深沉,一步算十步,的确少人能算计得过这个煞神。说他有大志,又有什么奇怪的,赵朴真悄悄地想,那个位子,怕是也就这城府深的人能坐上。
看过的那么多的史书,里头的皇帝哪个不是杀人如杀鸡……挡在自己跟前的,杀掉就是了。只是,王爷既然早就见过宋霑,应该也知道宋霑来王府的目的吧?他是怎么想的呢?自己果然,真的只是个鱼饵吗?
王爷的心太深了,她看不懂。
于是没有等李知珉问,赵朴真反而先问了。
“下棋?”李知珉微微扬起眉毛,似乎有些意外:“有些印象,但是我的棋艺,应该没那么高吧。”
赵朴真笑了下,李知珉敲了敲桌子,想了下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句诗你知道吧?”
赵朴真点头:“卢升之的诗,他也做过邓王府的典签,很得当时邓王的爱重。”
李知珉道:“此人才华横溢,还从医于神医孙思邈,却时运不济,高宗时尚吏,他却倡儒;圣后尚法,他又提黄老,以至于仕宦不顺,最后得罪了圣后的侄儿入狱,之后老病交加,忧愤成疾,沉江而死。”
赵朴真少年人心性,卢升之的诗并不十分合她脾性,因此不曾留意过此人生平,轻声啊了一声。
李知珉道:“怀才不遇,明珠暗投,于有天赋之人身上,那是人世之大悲,因此古今多少人,为得遇明主而肝脑涂地。宋霑,大概也在寻机吧。”说完,他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以后又突然漫不经心地问赵朴真:“上官世子有意替你赎身,你意下如何?”
窗外风暖,有飞鸟在书斋外的树枝上啾啾而鸣,远处蝉声噪闹,一切都似乎是盛夏时的午后闲聊。
李知珉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慢条斯理地理着象牙骨山水折扇,睫毛垂下,看不见眼神,赵朴真却本能地寒毛立起,感觉到了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后隐藏着的杀气,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睁大眼睛,摇头道:“我不去,我要跟着王爷。”
李知珉刷的一下打开扇子,面上平静如波:“为什么?他看起来很认真,应该待你会很好。”
背后粘腻湿透,赵朴真按下心里那一阵阵颤栗,缓缓地说:“大概,是因为觉得跟着王爷,能看到更多的地方……知道更多的东西。我没有父母兄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将来应该去那里。上官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又不能自主,谈什么能待人好呢?”
她的语言有些琐碎,其实是惊慌之下语言组织不及的缘故,但在李知珉眼里,却看作了羞涩,于是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放过了眼前的小丫头。
第27章 闲话
临汝公主到长乐宫的时候,窦皇后正在召见几个女官,看到临汝公主进来,便挥手让她们下去,李若璇依偎到窦皇后身边,看到那几个年轻宫女穿着颇为鲜亮,相貌却只是平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问窦皇后:“母后在做什么呢?”
窦皇后一边替她扶正头上的簪子,一边道:“给你大皇兄挑几个宫女使唤。”其实是李知珉已经十七了,按皇家规矩,皇子十五就该挑选几个侍寝的女官,教导皇子男女之事,她怕儿子乱了心志,压着没安排,拖到如今,才开始挑选,这是一等大事,她自然挑得精细,长得太妖艳的不要,轻浮的不要,没有福相的也不要,反复挑了数次都没有满意。
李若璇笑道:“又给大皇兄挑宫女?你不是才赏过吗?我看这几个都不如上次的生得好。”
窦皇后一怔:“我什么时候赏过宫女?”原来她那日被东阳公主截了人,大失面子,又为了这事,元徽帝又有些生气她处置不当,好些日子都有些不冷不热的,以至于她自动将这难堪的事抹到脑后,不肯再提再想,更是浑然忘了那几个只见过两面名字都不记得的宫女已真的按圣旨,被赐入秦王府。而女官们又因为办差了这件事吃了窦皇后冷脸,更不敢提,因此窦皇后竟是早已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窦皇后下首站着伺候的黄沅连忙笑道:“娘娘忘了,去年习艺馆调教的那一批宫女,当时选了四个,奉了皇命,送去秦王府上了。”
窦皇后怔了怔,才想起当时那尴尬情形,登时脸上阴晴不定,李若璇却没注意窦皇后的脸色,笑道:“有个姓赵的宫女,生得是美,皇兄好像挺喜欢的,前儿得的那珠子,后来赏那宫女了,后来上官公子想买了送筠姐姐,皇兄都没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