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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饲龙(274)

作者: 葛巾 阅读记录

上官谦温和道:“娘娘,身在家族,受了家族庇护,本就该为了家族荣耀奉献一切,上官筠,她一介奴仆之女,能到如今,已是大大超过了她的福分,如今我们这样,对她才是好事。若是身在贵妃位的是你,那肯定不一样。”

赵朴真不屑道:“真是恶臭的家族,怎有人以此为荣?大概身在其中逐臭日久,反以为是兰花之香了吧?”

上官谦被她一反常态十分犀利的言语噎了下,忽然反而笑了起来:“之前臣还担心娘娘柔弱谦厚,在深宫里无家族庇护,怕是要吃亏,如今看来,娘娘和你母亲一样,性烈如火,如此老臣倒是放心了许多。”

赵朴真想到应夫人,又笑了起来:“是一样,便是被父族放弃,被夫君背离,也一样活得好好的、生错了家族,嫁错了郎君,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放弃了自己、牺牲了自己的人一刀两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上官大人,像您这样借着家族的名誉、丈夫、父亲的权威,亲手将自己的发妻、女儿甚至养女都一个个放弃的伪君子,是怎么还有脸站在这朝堂上,心安理得的以为自己可以为天下人议政的?大人辞官甚好,我实在是担心大人教坏太子,来日太子也变成这么一个除了自己,谁都可以牺牲的冷血之人。”

上官谦面上毫不动容,只是深深施礼:“娘娘唾骂得有理,老臣惭愧——只是如今老臣已知错,还望娘娘能体会老臣的一片苦心,如今我们拨乱反正,也是为了娘娘好。”

他始终这么不怒不怨,反而还要诉衷肠,大概以为自己还是会感激他们上官一族这个时候做出来的效忠举止。赵朴真倒也是无法可施,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是为了太子为我所出,上官族权衡利弊,觉得还是押我这注更稳妥。当初选上官筠,放弃了我,如今反复,不过是令人齿冷罢了,何曾是为了什么血缘亲情呢,不过都是利字当头罢了,如今何必再做粉饰,大人且好自为之吧。”她觉得已无话可说,转身断然走了出去。

上官谦立在书房内许久,才苦笑一声,迈步向外走去,结果才出去便发现李知珉站在门外,也不知何时过来的,吓了一跳,连忙施礼:“皇上!臣失仪!”

李知珉神情十分失落消沉,沉沉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肃厉森寒,那一刻上官谦背上忽然冒出了冷汗,怀疑适才自己和德妃的话,是不是已尽被皇上听去了!

然而皇上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口气:“爱卿免礼,朕是来看太子,已下课了?”

这是没听到吧?上官谦余悸未消:“是,太子殿下已上完课,去校场打马球去了。”

李知珉问:“还是上官麟教的吧?太子倒是甚为亲近他。”

上官谦战战兢兢道:“是老臣教子不严。”

李知珉觉得甚无趣味,无心再与他说什么:“爱卿不必如此拘谨,你辞官的折子朕已看了,爱卿很是顾全大局,公忠体国。你放心,朕会重用上官麟的,你只管安心颐养天年罢。”

上官谦额上的汗都沁了下来,历来朝廷重臣辞官,历来都是要三辞三挽,皇帝做足挽留姿态,臣子表明态度,才会在皇帝依依不舍的态度下,带着无上君恩辞官回乡,如今自己才上了一次辞章而已,皇上这意思,就要同意了?假如真是这样,却让朝臣如何看待似乎一直圣眷甚隆的自己,如何看待上官族?难道是果然皇上猜忌上官一族,不愿意他们父子二人同在重臣近臣之位了?又或者,和适才德妃说的一样,是因为她怨恨自己,厌恶上官一族,怕自己教坏太子,干脆在皇上耳边进言?如果是这般,那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再回朝堂了,那以退为进,只待德妃封后后,再以血缘亲情挽回的这一招,难道竟是败笔?德妃竟然毫不顾念自她进宫后,上官族为她示好所做的种种?

然而他只能躬身下跪谢恩,看着李知珉行去,他才缓缓起身,整个人官服后背都已打湿,心中却更是对未来充满了惶惶不安。

第214章 夫妻

李知珉并没有去马球场,而是一个人去登了万象神宫上,静静地一个人待着。这儿是整个洛阳宫的中心,又在高处,他平日里朝政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会来此一个人细细梳理。今日风甚大,吹得他纷乱的心越发乱起来,今日赵朴真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教他如堕冰窟,浑身发冷。

他并非故意偷听,只是看文桐悄悄说德妃来了,他满心愉悦,找借口打发走了宋霑,轻快地赶了过去,自千秋节的那个甜蜜的晚上过后,他的心里就总是满溢着幸福,每一日都想着要见到她,只是想到她,就觉得人生美好。

然而赵朴真对上官谦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犹如一瓢凉水,刺骨地从头上泼了下来。

他知道她是上官谦真正的女儿,也猜得出上官家放弃了她,留下了上官筠。他这些日子的确是故意的,一方面待上官家甚好,但另一方面通过各方面默默施压,步步紧逼,让上官族不得不权衡利弊,放弃养女,真正重视起这个亲女儿。他要让上官家痛心疾首,后悔当初没有认回这个女儿,让他们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诚意出来,来补偿这个亲女儿,让她回归荣耀,得到本属于她的地位。上官族除了扶持这个女儿,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应该跪在赵朴真跟前忏悔,痛哭流涕求得她的谅解,然后理所应当的封后,拿回所有属于她的一切。

他打算得很好,也看着上官一族一步一步,都只能按着自己谋划的走,最终不得不在千秋节上,公然否认了自己扶出来的傀儡。

然而就在一切都要实现的时候,他却才知道,她根本不稀罕。

“便是被父族放弃,被夫君背离,也一样活得好好的、生错了家族,嫁错了郎君,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放弃了自己、牺牲了自己的人一刀两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认回上官家,她也不稀罕这些已经抛弃过她,牺牲过她的人。

包括曾经要毒杀她的自己。

那么,自己所能给出的皇后之位,她真的稀罕吗?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嫁错了的郎君?

她回来,从未主动取悦自己,只是默默地一个人清理书库,修书,筹办女学,教养儿女,做着一切她喜欢做的事,自己想要给她的那些东西,荣耀、身份、宠爱,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我实在是担心大人教坏太子,来日太子也变成这么一个除了自己,谁都可以牺牲的冷血之人。”

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一个——谁都可以牺牲的冷血之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心硬如铁,他早就已经不知道如何叫作喜欢一个人,钟情于她吗?他将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给她,却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