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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饲龙(171)

作者: 葛巾 阅读记录

赵朴真起身微微裣衽,含笑客气了两句,仍又坐下,面上并无一丝一毫初次见官的拘谨惶恐,落落大方,落在众人眼里,又都各有思量。

一位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士子笑道:“依我看,女子考试,自是不能和男子乡试一般要考上几日几夜,只限定一至两个时辰便可,也不必出太多题目,一首律诗,定个题目,也不必限韵,也不必限定字数,七言也成,五言亦可,便让考生们任意施为,尽情做来,这样方能尽展才华。”

这倒大部分都是在座人的想法,毕竟他们这次都受了方方面面的请托,也有些家中的侄女辈们想要争这进京赴考的名额,不为别的,这名声总是好的,将来出嫁也有个好名声在,若是侥幸能得任个女官,那自是更好不过。然而这才学么,大多都是稀松平常过得去,若是这州推太难了,限韵限字,那万一时间短了完成不了,岂不是要交白卷,到时候闹了笑话就不好了,倒不如就出些简单的题目,平日里在家也写过一首两首的,那自然也就能博过去了。

一时众人都笑着道:“果然考虑得很是周到,女子毕竟不好和男子科举比,太严过苛的题目也不妥,这样就极好。”

陈道晓笑道:“既然是选拔公推,仅一首律诗,却不见得就能显出才华来,咱们总要争个好点的名次么,到时候十个学生,一个不中,可怎么行,依我看,再加一题骈文,便也能分个高低,这样才华如何,也尽可观之了。到时候咱们批卷子的,也能轻松些。”

一时众人都称善,有些道陈公果然考虑周到,又有些则赞陈公深谋远虑,竟像是要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时陆佑庸轻轻咳嗽一声,场中静了下来,陆佑庸笑问:“若是诸公都无意见,那就如陈公所言,就这么办了?”

陈道晓十分谦虚道:“还是再多问问大家的意思。”他看了眼一直安静微笑的赵朴真,问了一句:“不若看看赵先生的意思?明慧女学才女济济,却不知这般考合适不,赵先生不知会不会下场?”

赵朴真却问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可知京里女举,已议出主考是哪位大人了吗?”

众人一怔,似乎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女举,不是秦王妃上书要开的吗?哦对,就算开女举,那也是实打实的礼部开的,不可能让秦王妃来做主考官,从前圣后自己选拔的那一批女官,个个对圣后死心塌地,朝廷开女举,自然得按规矩来,礼部主持考试,那么自然会有主考官,主考官会是谁?

一时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之前一直有些无所谓地态度大家聊天的陆佑庸重新打量了赵朴真两眼,笑道:“看邸报上说,应当是尹东柳老大人。”

“尹东柳是谁?”有些先生已经交头接耳问起来。

赵朴真却已开口:“尹大人是太宗年间的状元,老成持重,正经科举出身,翰林院的泰斗,他在太学主要讲春秋,讲得十分好,这位老大人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便是严荪严相,也听过他讲的经,在他跟前,也要称一声学生。”

众人都静了下来,以十分复杂的神色打量这位女子。这时有人自作聪明地笑道:“难道是要考《春秋》?”

又有人冷笑了句:“《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女子科举考这个做什么?”

又有人挖苦道:“依你这么说女子科举不宜考这不宜考那,那不如考绣花算了,既是科考,那就是朝廷选官的大事,便是女官,那也是经了州县推举,礼部主考,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怎么不能考《春秋》了?”

堂上哄堂大笑,陈道晓却没有笑,反倒是一脸诚恳虚心地请教赵朴真:“那么,依赵先生所言,这位尹大人,会如何考呢?”

第135章 定式

赵朴真道:“昔年李一娇为嫡子拜师,朝堂上略有些学问和名气的先生,都婉转推辞,唯有尹老先生,收了王慕岩为入室弟子。”

又有人窃窃私语:“李一娇是谁?”

“东阳公主啊!”

“嚯,那前阵子竟没被牵连?”

赵朴真道:“但李一娇谋反被伏法之时,尹老先生却对她谋反事一无所参,全身而退。”

事涉谋逆大案,众人窃窃私语着,陈道晓目光闪动,也沉默了下去,有大胆的人问赵朴真:“这与科考主考有何关系?”

赵朴真微笑道:“尹老先生,在朝廷上最受人尊重,便是这一不偏不倚的公正,凡事出于公心,绝无偏私,若是觉得这个学生可以收,无论父母是何人,他都会收,若是觉得此事不可为,无论天大好处,他也不会沾手。”

“那么赵先生的意思是,这位尹老先生,会尽量公平起见?”问话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将之前那点蔑视之心收起,尹东柳曾为王慕岩老师,在京城的人兴许都能打听得到,但这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朝廷上下多少官员多少勋贵,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些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不是曾经身处高层,哪里会知道?

陈道晓笑吟吟道:“公平?这科考,能让真正有才学之人脱颖而出,便是最大的公平,赵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这考题不会简单了,会比较有水平?”

赵朴真含笑:“我以为,尹老先生的公平,是会男女春闱考试,同一套卷子。”

场中倏的一静,然后水滴落入油锅里一般,沸腾起来:“怎么可能!科举乃是试策!天下家国大事,女子大多在后院,足不出户,怎会考这些?再说男子科举可是考三日!难道让女子也如此?”

“策问和诗赋都有考,策问为主,细想起来若是真有才华,这策问也未必不能行,不过想必也都是些纸上谈兵之论,看看才华还是可以的。”

“三日又不是连在一起,有什么不行的。”

“莫说女子,有多少书生一辈子也没出过乡,难道他们就不是纸上谈兵了?有些民间书生,怕是还真不如世家女。”

众人议论纷纷,终于上边陆佑庸又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诸公。”众人都停了下来看向他,他看向陈道晓温和道:“我看赵先生说得有些道理,你们看呢?”

陈道晓眼里掠过了一丝阴影,面上却仍然微笑着道:“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佑庸道:“咱们不如也将这州试的试卷,也让女举来试试好了,按规矩,第一场经义帖,第二场诗赋檄文,第三场杂文策问。”

陈道晓断然道:“陆大人,若是按这般考下来,怕是咱们整个广州城,连十人都选不出!毕竟女子大多及笄则嫁,嫁了人的女子要顾及儿女,极少还会参试,那么来参考的女子则大多是十八岁以下,年纪太轻,就算在娘胎也读了书,也是极有限的,很难做到诗书经义策问皆通!三场皆通的才女,那可不容易!”

陆佑庸笑道:“本官以为不然,这考试虽然以男子试卷考女子,难了一些,取之时却可以放宽标准嘛,男子科举,三场皆通,才算取中,女子科举,我们却可以三场各自打分,合起计总分,然后自上而下,取前十名,这样女子虽说无法兼顾,但只要各有所长,总能排在前边,本官以为倒是可以选到真正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