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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饲龙(162)

作者: 葛巾 阅读记录

来客们自然都是了然,问起既然你家娘子是京城人,婆家又无长辈要伺候,为何不一同进京赶考,小丫鬟压低嗓子轻声道出缘由,原来赵娘子已身怀有孕,怕一路行去辛苦,若因疲惫,有个闪失,倒误了子孙大事,只能忍痛先夫妻分离,先在家里安稳养胎,来客都是女客,自然都面露同情之色,

也有些客人问起你家娘子为何不去那世族人家里当女先生的,反而要在这市井之中招女学生。小丫鬟微微抬高声音:“我们家少爷才高八斗,迟早要得中的,到时候我们娘子可就是官夫人了,岂能去给旁人家里做女先生?”小丫鬟伶牙俐齿,甚至透露,她家娘子已有孕在身,自是在家里安稳养胎的。况且不过是收几个女学生平日里打发时间解解寂寥,并不是要做什么长久生计,且为了不费神,每日只教半日,学生也不会收太多的。至于前三十日为什么不收钱?其实是夫人也要挑一挑,若是实在不堪教,资质太差,不投缘的,那就会劝退,便是学生家里要交钱,学堂里也不收了。

来访的客人再看这屋里陈设,茶具炕屏等物,无一不是上上之物,体现着主人极佳的品味,而女先生和丫鬟,确然都是京城口音,和羊城这边的口音那是差别很大。

总之,带着女儿来的掌柜夫人,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是捡到便宜了,这位夫人,一看就像是世族出身,风姿仪态,无一不是上佳,若是自己女儿能学到其中一二,那也不愁嫁了!

只要有了第一个女学生,很快就有了第二个,消息在交好的商铺掌柜夫人们悄悄流传着。上了课的女学生们也极高兴,因为先生上课一点都不枯燥,总是顺手拈来许多妙趣横生的典故,说得她们兴致勃勃,习字帖就更有趣了,和别人习字从三字经千字文习起不同,她居然是从每个人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开始教起,然后是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字,衣食住行,再然后便是日常所见的东西,不过才上了几次课,学生们竟然就已能简单的写起句子来了。

算学更是简单明了,记性好悟性好的几个女学生,已是飞快地掌握了速算法,有些回去和父母一说,才发现居然学的是家里请的帐房那边的不传之秘:袖里吞金。

这袖里吞金,却是晋商那边传下来的秘法,平日里不外传的,靠了此法,晋地一代的帐房们才能得到雇主们重金相请,名声在外。不过再不外传的秘法,也不得不屈服于皇权,早就被人搜集了上贡到了宫中,然后静静地躺在了琅嬛书库中,却又被一个默默整理书橱的小宫女,学到了手。

她并不知道此算法的珍贵,只觉得此法以手指为算盘,算法简单易学,对初学者来说十分浅显,而一旦掌握了诀窍,再大的数字也能很快算出,且女子算账,拿着算盘有些不好看相,藏在袖中计算,却不为外人所瞩目,十分便当。

她教得无私,仿佛只是个极寻常普通的算法,但女学生们的家长却大多是商铺的主人,日日和算盘帐本打交道的,岂有不识货之理?已是迅速地又将自己其他女儿也送了来,年纪虽小了些,却也顾不得了,只求能学到这实打实的本事——至于前三十日说是不收束修,家长们就变着法子给学堂送东西,今日说有点积压的布匹,给先生裁点被面,明日说有些酱醋,要过期了,给先生烧饭菜,只求先生多看顾自己家的女孩儿一些,多教一些实在的东西。

东家送完西家送,外人见这些店铺如此奉承书院先生,少不得暗暗打听,家长们虽说都心照不宣没有外传,但是谁家没有一个两个结好的朋友?明慧女院这名头,在羊城商贾之中不胫而走,渐渐名声大了起来。

第127章 先生

到羊城不过一个月,学生开始多起来,都是一个介绍一个,赵朴真收到三十个后,就停止了招生,不肯再招,只说等有缺以后再招。

丰乐船行的白老板,名白素山,乃是广州港数一数二的富豪,家资巨万,膝下只得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因着他早年常常出海,身子伤了根本,已不能再生孩子,便早早就已定了要招赘,既要招赘,女儿自是要继承家业,因此他早就为女儿请了数个先生来教,却是将女儿当成儿子来养了,然而女儿顽劣,硬生生气走了数个老先生,他听交好的老友说有了这么个明慧女学的时候,倒也未必就信了,而是请了个相识的府学的教师,去了女学,先去会文,探了探虚实。

那教师也算得上是积年的宿儒,曾拜过名师,和这位女先生讲了一轮经,见对方经义娴熟,诗书皆通,甚至倒背如流,过目不忘,最后自叹不如,起身拜过:“听闻京里素有才女,过目不忘,诗书娴熟,圣后之时多任女官,能与男儿比肩论学问,我从前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在下见识浅薄了。”

这一轮虚实探下来,白家得了消息,立刻便派人联络,想送女儿入学。

然而名额早已满了,这可急坏了白老板,派了夫人亲自捧了大把的礼物重金砸上了门。

仍是被婉言谢绝了,礼物一点都没收,只是得了个排名,承诺在三十个女学生中如果有了缺,便能第一顺位排进去。

要怎么才能让这三十个女学生出了缺呢?

白老板叱咤商场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办法,不过几日,便有个家贫的女学生家里自己提出了要退学——家里已经悄无声息地添置了肥田和好铺子,甚至还有丰厚的嫁妆补偿,只求空出一个名额来,让白小姐就读。

白老板的操作启发了其他人,很快明慧女学里家贫又年纪比较大的女学生们纷纷提出了退学,名额自然是空给了后头更有钱,和更有权的人家。

赵朴真始料未及,她已经开始了妊娠反应,日日有些嗜睡,食欲减少,精力不足,为了对已经招进来的女学生负责,她严格控制学生数量,没想到赤裸裸的金钱和权力,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学里,居然也显示出了弱肉强食的世态来。

她找了提出退学的女学生和她们的母亲来恳谈,希望能挽留她们,母亲面带羞愧,女学生倒是十分豁达:“先生再造之恩,学生不敢忘,只是我也年纪大了,虽说也想跟着先生多学几年,学到些真本事,但是学到了又怎么样呢?家里早就给我订了亲,也不过是门当户对的农户家,识字算账,能写会算,不如会做饭会裁衣,能生儿子,加上学生也笨,没学会多少,如今就为这一个名额,却给家里带来了许多田亩和铺子,连嫁妆也比从前多了一辈,这已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先生不要责怪我和家里人,我们见识短浅,都是穷闹的,只希望将来,我若是还生的女儿,能有幸跟着先生读几年书,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朴真微微黯然,却也知道女学生说得有道理,和她就算多学几年,又能如何?她教得总是有限,并不能改变这位女学生要嫁人的命运,然而一笔实实在在的钱财,却能让她和她的家人在接下来的人生,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