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不能太远,她乘坐马车会晕车,高灵钧说她路上一直不舒服,最好是水路……路途不太平,她也不会傻到那种地步,两个孤身还美貌的女子贸然上路。
他倏然睁开眼睛,冷冷道:“不要查去回京的路程了,查去粤地的,查水路!”
高灵钧被那漆黑的眼珠子盯着,虽然心里明明知道他看不见,仍然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道:“粤地羊城?但是我们在车马行和港口都拿着画像问过了,并没有人见过她们……”
“不是车马行,她没有傻到那样程度,去问镖局或是船行。民间往往有单独请不起镖行或是大船的普通市民,凑钱一起交了,跟着大的镖队或是船队出行,既能保证安全,也花费不多,去问有没有什么人带着家眷的,主要查去广州的水路。她们不是主仆两人上路,她们肯定是冒充什么人的家眷,结伴上的路,应该还易装过,所以没有人注意!”
“传信广州刺史陆佑庸,把画像传过去,让他找人,我敢肯定,她十之八九,已经在那里定居了。”
赵朴真并不知道自己所以为悄无声息的离开,其实惊动了许多人。她推开窗子,外边小贩们叫卖的声音和着清晨明媚的阳光涌了进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楼,二楼窗外正临着街,往下望去,贩夫走卒、车水马龙和这滚滚的人间俗世红尘的味道,教人喜爱,她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这里是粤地,炎热却充满人气,常常午后会下一场淋漓酣畅的大雨,重而响地敲着瓦片,然后日出云散,人们又纷纷出来,继续香火人生。
这里是她选的最合适的久居之地,百商通行,这里明明从前是瘴气多的不毛之地,朝廷用来流放犯人、贬谪罪官,然而经过人们一代代拓荒开地,繁衍生息,再加上海外通商的便利,如今却成了个繁华的商埠,就这条街上,饭馆茶馆酒馆客栈比比皆是,布铺酱铺果子铺杂货铺紧紧排着,更是缺不了赌馆妓馆和当铺,最好笑的是,临着妓馆没多远的,却是一家极大的学馆——吃喝玩乐学和行,全齐全了。
挑夫、商贾、妇人、学子、孩童、老儒生乃至蓝色眼睛的胡人、漆黑肌肤的昆仑奴肩摩踵接,形形色色的人每日里在这青石板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走,两边都是重檐飞翘的宅子,这里,人们对单身妇人不会特别在意,衣食住行,样样都能买到,就连倒个夜香买个食水,都能有人推着独轮车吆喝着送上门,生活方便,出行简单。
到了粤城她便找了大夫来诊,果然已有喜脉,那一夜的混乱莽撞和误会,终于还是留下了一点纪念品——让她意外和惊喜。
她真心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虽然生命很长,她却很肯定自己大概再也遇不上一个这样爱的人了……
环儿从外边进来,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菜,眼里也洋溢着欢快:“娘子,今儿买了很好的茄子和黄瓜,给您凉拌个黄瓜吧?”
赵朴真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还是我来吧,你那手艺还得再练练。”
环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娘子您的手艺是真的好。”
新鲜的仍然带着黄花露水的黄瓜,用刀子片成薄薄的片,只滴上几滴酱油和醋,就已是人间美味。环儿一边看她切黄瓜,一边异想天开道:“娘子手艺这么好,不如咱们开个饭馆吧?开个饭馆子,生意一定很好。”
赵朴真含笑:“傻孩子,开饭馆的女子,会被人轻贱,咱们无依无靠的两个孤身女子,怕是开不了几天,就要惹到闲人了。”
环儿皱了眉头道:“那怎么办啊?总得找个营生啊,娘子您直接买下来这么大一个院子,还带小楼,一下子把钱都快用光了,再这么坐吃山空,可不行啊。要我说,当初就该买小点的院子,要不地段偏点儿,偏要选在这州书院旁,好贵啊。”
赵朴真道:“这里很近州学,又靠近州府衙门,平日里巡逻的兵士多,三教九流的闲人也不敢在这边逡巡,我们两个女子,自然是安全为上,多花些钱,也比在那些闲杂人太多的地方的好,而且这里安全,也方便我经营些营生。”
环儿好奇道:“什么营生?莫不是画画?出去找画院寄售?我看娘子的画实在很不错。”
赵朴真摇头:“我非名家,不仅卖不出高价,只怕还要折了颜料纸钱,况且商贩一流,都被人轻贱,并非长远之计,我为女流,抛头露面在外,一旦地位低了,就容易受人摆布,一不慎,那可是万劫不复,咱们一步都不能走错。”
环儿十分茫然道:“可是,咱们如今可没有王府在后头了,谁会真的尊敬咱们呢?”
赵朴真含笑:“我已想好了,你看到外边花厅里别人送来的刚打好的桌椅没?我要招女学生。”
环儿大吃一惊:“女学生?娘子是要做先生教书吗?可是学生从哪里来?未嫁的小娘子们,大部分还是家里的吧?再说这束修怎么收?太贵了的话,别人宁愿自己家里请吧?谁会愿意来咱们这儿?”
赵朴真道:“万事开头难。愿意让女儿读书的人家,不会是普通人家,要么官宦人家的小姐,要么是大家世族的女儿,这些人家的小姐都娇贵得很,养在深闺,自然会请女先生到家里去教,或是自己就有家学,所以要找女学生,太难了。我只能先从收普通女学生开始,而这口碑也很难打起来,因为女学生没有科举,究竟学得怎么样,如何能让人口口相传,又尊重你,可不容易啊。”这些日子,赵朴真一直在想着如何谋生的本事,已是深思熟虑了许久,环儿本来还对她信心满满,如今听她一剖析,也开始愁起来:“是很不容易啊。”
赵朴真道:“但是做女先生,却可以受人尊重,又有学生家长在,不至于受人轻侮,招来些不三不四的闲人,长远看来,此事还是如今我最好的选择。”实际上这也是她当初回连山的时候的打算,她并不想就此嫁人,想着等安稳下来便开个女学,如今虽然离开了连山,却也不是不能做的,只是失去了父母家族的庇护,开头要难许多罢了。
环儿很崇敬地看向她:“赵娘子,您想得真仔细,难怪当初王爷这么倚重您,咱们为什么不回王府?”
赵朴真沉默了一会儿:“我想看看更广阔的地方。”
环儿天真烂漫:“也好,等累了咱们再回去也成。”赵朴真微笑:“你替我去街上找个最有名的大夫,要妇科方面有一套的,出诊。”
环儿登时担忧起来:“娘子,您生病了吗?”
赵朴真摇了摇头:“快去。”
白胡须的大夫来的时候,赵朴真已挽上了发髻,宛如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大夫左右两边手都把脉过,又问过月事具体日子,笑道:“恭喜小娘子,您这应该是有孕了,应当快三个月了,看您面色红润,身体健壮,胎儿应当很是安稳,不需要吃药,好好休息正常饮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