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说得罗氏眼圈一红,拿了手帕去按眼睛,想是想到了当初的伤心,赵朴真轻声道:“承老夫人吉言。”
韦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命人在她身旁设了个坐席,又叫人布菜:“快尝尝,这些味道可还合意?你从小进宫,吃得惯吗?咱们这儿做法,和京里可大不一样吧?”
赵朴真含笑回答:“是挺不一样,不过味道也挺好的。”
韦老夫人笑道:“旁的不说,单说这鹅肉,鹅肉比鸡肉鸭肉要粗许多,咱们这里都是铁锅直接了当的炖烂为止,味儿也还成,却不知道京里怎么做?”
得亏赵朴真曾经为了李知珉曾经悉心钻研过菜谱,这会笑道:“京城里也没怎么特别的,宫里主要是蒸,整只鹅杀了肚子里放上佐料,外边涂上蜜,蒸屉要用棉纸封上,时时淋水,一直蒸到烂熟便好了,味道也是极美的。外边世家讲究些,有做成水晶胭脂鹅的,整只鹅都腌成的红色,切片便是一片片半透明绯红的鹅脯,好看,也有叫杏花鹅的,具体做法倒是不知。”
韦老夫人点头,长叹一声道:“京里贵人世家们在吃食上的做法,可多着呢,我记得当初我在京里,吃过一个鸡髓笋,就是将鸡腿骨敲开,取的鸡骨髓,陪着鲜笋一起做的菜,我开始不知,后来知道这一碟,怕是就得杀十几只鸡才行,且这鸡还不能嫩了小了,得长成了,才有鸡骨髓啊。还有当时圣后特别宠东阳公主,那会儿东阳公主还小,有一日说看着书上说想吃龙肝凤髓,圣后便吩咐御厨制来,后来御厨还真的制出来了,你们猜是怎么做的?”
第112章 试探
烹龙肝,炮凤腑,是怎么做的?一时席上都热闹起来,众人纷纷猜测,韦老夫人身边本来也依偎着个少女,肌肤微黑,面容秀丽,难得一双眼睛却十分黑而大,她转了转眼珠子拍掌道:“我知道,祖母,那龙凤,定然是和我们这边一样,用的蛇和山鸡来替代的是也不是?就和龙虎斗一样,用蛇肉和猫肉炖成一锅鲜肉羹,又好吃又说得过去。”
韦老夫人显然十分爱这个孙女,拍了拍她的肩膀,摇头笑道:“什么蛇肉猫肉,也就是我们这蛮荒之地不讲究,宫里御厨,哪个敢这样大胆子把这种菜色呈到公主跟前?”她看了眼含笑不语的赵朴真,笑道:“赵家娘子定是知道的,不如给我们说说,开开眼界。”
赵朴真微笑道:“也只是稍微听说过,是将鲤鱼的胰脏和鸡的脑髓制成,加了些豆粉、酒啊酱啊,用猪油炮制的,我也并没有亲见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鲤鱼?”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解,鸡是凤倒不难猜,鲤鱼何解?那少女已是一拍双手笑道:“我知道了!鲤鱼跳龙门么!那果然是龙腑没错了!”
众人笑道:“还是宝珠小姐灵慧,一猜就中!”
莫宝珠却想了下讶道:“祖母从前不是说,宫里不吃鲤鱼,因为咱们国姓讳李吗?还说鲤鱼号赤鲤公,卖者还要杖六十呢。”
赵灵真一贯和莫宝珠合不来,又想到前些日子才知道东阳公主谋反罪名自尽了,笑道:“圣后也不知杀了多少宗室子弟,还怕吃几条鲤鱼吗?”
她这话却有些莽撞了,虽说东阳公主获罪,大家也都知道当初圣后为了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杀了无数李氏子弟,圣后当朝时,宗室子弟直如草芥一般。但圣后毕竟还是今上的嫡母,一介草民,她的嫡孙,就是当朝太子,在这样场合指摘圣后,真是有些不知轻重。因此她话一出口,席上蓦的一静,连韦老夫人都敛了笑容,莫宝珠讥诮地看向她,赵灵真看众人面色,知道自己说错话,紧咬下唇,连忙求助一般的看向母亲罗氏。
罗氏脸色苍白,暗自后悔没有听丈夫的话将女儿留在家中,如今闯下祸事,却无急智,慌乱之下竟不知如何解决,一旁赵朴真心下暗叹一声,只得出言描补:“律法是律法,其实并不真的十分严格讲究,便是宫里,也不大当回事的,京城吃鲤鱼的并不在少数,《洛阳女儿行》里,便有句: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鲙鲤鱼;白乐天也有诗云: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大家都四处传唱,可没看哪里的官府就动手捉人的。”
一时几位夫人都笑着应和道:“可不是,虽说咱们这不大产鲤鱼,可也都听说过红鲤鱼十分吉祥,不少人婚事还特意要找一对儿来图个吉利呢。”大家都纷纷出言,场面上重新又恢复了之前那轻快热闹的气氛。
罗氏也松了一口气,有别的夫人问她家里酿酒的事,她连忙接上了话题。
只有她们几个少女还坐在韦老夫人席下,莫宝珠一边拿了席上的西瓜吃,一边却是含笑问赵灵真:“姐姐今日戴的花儿倒是好看,没见过这样花样?”
赵灵真惊魂未定,早已没了炫耀的心:“是姐姐送我的。”
莫宝珠拍手赞叹:“果然好花色,我先还以为是真的花,还想着不是季节呀,近看才知道是扎的纱花,真是惟妙惟肖,姐姐从京里来,果然见识和咱们就大不一样了。”
赵朴真含笑道:“宝珠小姐过奖了。”
莫宝珠笑着说:“我比姐姐小一岁,姐姐叫我妹妹便好。姐姐想来在京里见多识广,还多教教我才是。”
赵朴真从善如流:“宝珠妹妹过谦了,我在京里也不过是宫里伺候,并没什么见识。”
莫宝珠却含笑到:“听说姐姐曾在秦王府服侍,那是见过秦王殿下了?”
赵朴真心中微微厌烦,脸上仍滴水不露:“是。”
莫宝珠道:“听说秦王殿下曾平定北疆,立下汗马功劳,姐姐觉得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比,谁更优秀一些?听说京里东阳公主因罪被赐了自尽,却不知道圣后的嫡孙,太子殿下,会不会也会受连累,被今上给废掉呢?”
远处的宾客们没听到这边的讨论,还在热闹地觥筹交错,山下黑衣彩帽歌姬们仍然尽心尽意地载歌载舞,这边听到莫宝珠说话的女眷们却都闭口不言,想着如何避开这边的话题,席上气氛十分诡异,韦老夫人眯着眼睛,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孙女儿的妄议朝政一般,慢悠悠地喝着一杯乳羹,罗氏在一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仿佛一直隐身一般,对自己女儿的信口开河,毫无所觉。
赵灵真煞白了脸,嘴唇微微颤抖道:“朝廷大事,哪里是我这等无知妇孺能妄议的,妹妹快别说了。”
莫宝珠却笑着问赵朴真:“咱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又只是几个姐妹们私下里说说,有什么打紧,朴真姐姐从京里才回来,想来定然是知道朝中局势的,您说呢?我听说当今太子,是当初东阳公主扶上位的,是先帝的遗腹子,并不是今上的嫡长子,今上的嫡长子其实是秦王,谁不希望自己的亲儿子继承皇位啊,如今东阳公主倒了,京里正清算公主那边的势力,驸马那边,几乎都连根拔起了,牵连了好多人,太子殿下,怕是很快也会被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