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筠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王爷又看不见,至少把这血给收拾了吧。”王妈妈微微有些无奈:“娘子,王爷身边那些服侍的女官,可不是吃素的,昨晚被我哄出去了,明早肯定要来伺候的,必是要验了红去禀报皇后的。”
上官筠这才动了,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很是迟疑地上了床,王妈妈站在床前指挥道:“娘子靠王爷近一些,头挨过去,你们可是夫妻,莫要如此隔阂。”
上官筠低声说了句什么,似是嫌弃什么,王妈妈又叹了口气:“这时候就莫要讲什么味道了,娘子且委屈委屈忍忍,时候也不早了,闭上眼睛一觉就天亮了,您今天累了一天了,很快的。”
终于没了声音,但赵朴真一动不动地在床底缩着,心里一遍遍地想着自己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落到了这样境地,如此卑微如尘,如此卑劣无耻。她偷走了别人的东西,虽然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但确确实实是别人的东西。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她爱他,即使他已娶了别人,她还是为他觉得不值,为他没有获得别人的尊重不值,为别人的轻亵欺骗而愤怒。
他明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却只有阴晴不定的父亲,不知所谓的母亲,懵懂无知的弟妹,如今,还添了一个同床异梦的妻子。
说什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早早备下了一个媵妾,说什么慕父亲对亡母的一往情深,却不过是拿王爷当成生孩子的工具,说什么只想要一个聪明的孩儿……原来要孩子是真的,却不是自己生,是的,一切早有征兆,她的丫头因为难产差点死去,上官小姐智珠在握,岂肯为了生孩子而将自己陷入险境?上官家对这个嫡女也是寄予厚望,竟然也支持她的铤而走险,简直是匪夷所思,无论从哪方面看,让嫡女生下嫡长子,都是对上官家最有利的,上官谦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考虑,才会依着自己嫡长女的荒唐举止,用一个庶女来李代桃僵?难道是真的如此宠爱自己这个女儿,才如此百依百顺?这么说来,还真是令人羡慕这样的父亲啊。
可是,真爱女儿,怎么会将女儿送来政治联姻?
她想不通,头顶上的床板也时不时咯吱响着,想来委屈的上官娘子也一直睡不着。
天蒙蒙亮,果然蓝筝和丁香都按时来门外伺候——毕竟今日王爷要带着王妃进宫拜见皇上皇后。
李知珉经过一夜安睡,被人唤醒了,赵朴真听到上官筠轻声对李知珉说话:“王爷昨晚喝太多了些,身子可还好?”
李知珉久久不言,似乎有些找不到状态,蓝筝轻声道:“王爷身子可有不适?可还能进宫?娘娘可盼着王爷王妃呢。”
李知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昨夜醉后孟浪,辛苦王妃了。”语声清淡,却并没有应该有的抱歉之意,正是和从前一样的清冷性子。
上官筠低声道:“咱们夫妻一体,王爷不必为此抱歉,身子可还好?要不要给您上些解酒的药。”
李知珉轻轻嗯了一声:“头有点疼。”
蓝筝忙道:“我吩咐厨房给您熬煮了梨子汁。”
屋内悉悉索索地开始了各种伺候,奉上水盆巾栉,梳洗宽衣,李知珉一直默默无语,不多时伺候完王爷王妃用过点早膳,换了吉服,出了门。等主子出门后,小丫头们会进卧室收拾,这期间会有个小小的空档,长期在王爷身边服侍的赵朴真还是清楚的,她很顺利地出了房门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路上虽然有遇见小丫鬟们,也只以为这位姐姐刚服侍完王爷,并无人疑心。
她甚至还看到了在廊下看花脸色苍白的上官萍,毫无疑问她对昨夜自己莫名昏迷的事丝毫不敢张扬,反要遮掩。
她回到自己屋里就着凉水洗净了身子,看到自己身上的指痕和淤痕,昨夜的种种情形又浮现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下自己心中的纷乱的杂念,正视自己如今面前最大的难题:到底,还要不要和王爷说上官筠瞒天过海的事?
不说,难道眼睁睁看着王爷被上官筠玩弄于股掌之中?
说,怎么说?说上官筠本来想让自己庶妹陪他?说昨晚上陪王爷的其实是自己?
她换了一身衣服,对镜半日,才想起了可以找宋霑探探口风。
自然不会说出事实,这事,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托小厮出去传了个话,又给了厨房点钱,叫做了几道精致的酒菜来,摆在了华章楼里平日宋霑最喜欢的廊下。没多久宋霑就兴致勃勃地来了:“丫头,找我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又舍不得回乡了?”
赵朴真替他倒酒道:“已安排好了行程,后日便出发,得先生教导多时,不曾回报,十分惭愧,今日薄酒几杯,与宋先生作个别。”
宋霑摇了摇头,还是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摇头道:“丫头啊,你这般才智,去那乡野民间,白白浪费了啊,倒不如就在王爷身边,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那才不会明珠暗投啊。”
赵朴真不言语,宋霑看她脸色黯然,心里暗自猜测倒像是为情所伤,只得劝她道:“你到时候回去,若是不喜欢,就再回来,王爷必将还留你。”
赵朴真并不接这话头,只是含笑问宋霑:“宋先生如今志满意得,是否真觉得情势如今对王爷十分有利?王爷的目疾,怎的宋先生好似一点不担心?”
宋霑脸色微微一僵,笑道:“你这就不知了,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官家嫡女嫁为王妃,正是绝处逢生,如今东阳公主那边,最近疯了一样在朝上做手脚,咬这个咬那个,才冷了多少日子,又开始动了卖官的心,四处伸手,疯狂敛财,吃相难看,犯了众怒,已是日薄西山,眼看就不成了,王爷作为今上的嫡长子……皇上春秋正盛,王爷只要生个好皇孙,又有上官家的扶持,大有可为。”
赵朴真心里微微一沉,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是,我觉得,上官家似乎是在利用王爷,上官小姐,对王爷似乎并无真情。”
宋霑一怔,忽然哈哈大笑:“利用,这都是相互的啊!你怎么现在还看不穿吗?上官家利用王爷,王爷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上官家?至于真情,难道王爷就对上官家的小娘子有什么真情了?能相敬如宾,相互扶助,便已是难得的恩爱夫妻了,你这傻丫头,果真是孩子话。”
宋霑笑得把酒都呛到嘴里去了,连连咳嗽,看赵朴真脸色从绯红渐渐变得苍白,心中喟叹,所以女子大多容易耽于小情小爱,格局小了,可惜,可惜……这么说来,其实王爷本来可以略略施展些手段,将这丫头收服了,正是一个极好的臂助,偏偏还是放她走了……
所以,无情,未必是真无情啊,宋霑喝了杯酒,心中暗自感叹。
第102章 异梦
赵朴真回房的时候,宋霑醉后语重心长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多少恩爱夫妻,最后也会变成陌路人呢。当然,你们年轻人,就是王爷,大概也会有点不切实际的期冀,但是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自会权衡利弊得失,你就不必替王爷担忧这些了,至于上官家想谋算王爷,那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呢,说句不好听的,他若是连上官家都收服不了,那也就别想别的了,你跟你们王爷这么久,应该相信他的能力的,走一步想十步的人,谋算他?怕是落入他彀中不自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