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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门(76)

虞景明看着她手上的线衣,烟灰色的细绒线,针脚细细密密的,已经织了大半个身子,不晓得为什么,一看到这个,虞景明就猜这应该是麻三妹为卞先生织的,卞先生平日里也是穿烟灰色的长衫居多,突然间虞景明又觉得那卞先生应该穿藏青会更显精神一点。

这时,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有一股子卤鸭的淡香,虞景明晓得这定是卞先生为卞三儿买的卤鸭。

“卞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呀?”麻三妹顺手将针线和那半个身子的线衣装进了布袋里,站起身来跟卞维文打招呼。

“是哩。”卞先生回道,冲着众人一点头,转身便进了门洞,身影没于夜色中,脚步却是有些急匆匆。

麻三妹似乎还有话说,只卞先生的身影已经消息在门洞里,她提了布袋站在那里,牙齿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想拉卞先生比比绒线衣的大小,如此便在众人面前表露了心思,正好东家大小姐也在,叫大家知道,东家大小姐总不好跟她争男人吧。

只卞先生避她却避的严的很,气恼的扯断了一根绒线,麻三妹才有些不甘的回了二号门里。

虞景明哪晓得麻三妹竟是有这么多弯绕绕的想法,她跟老王头说话,因着东北鼠疫横行,如今各地都在大量灭鼠,永福门这边老鼠也不少,虞景明跟老王头说,明天有一批老鼠夹送来,就放在茶档这边,让各家来领两个回家摆摆。

“在门洞这里再贴张通告,各家卫生也要注意。”老王头也补充了句。

“是哩。”虞景明点点头。

另一边麻婶子跟翠婶还在嘀咕。

“这三妹咋也不开窍呢?”麻婶儿看着麻三妹离开的背影跺脚。

“我说麻婶,你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翠婶在一边麻溜的收拾东西一边道。

“什么话,我不就是思量着机会难得吗?平五那小子也是咱们永福门长大的孩子,是个可靠的,虽说如今腿有些瘸,但三妹那也是嫁过一回的人了,两人一堆儿过日子多好……”麻婶絮叨着,姻缘这种事情有时候是过了这村没那店的。

“哎呀,三妹又不是三岁小孩,机会难不难得她心里能没个数?真要不行那也是没缘份,我瞅着呀,三妹心里有人。”翠婶有些神叨叨的道。

“谁呀?”麻婶这才回过味儿,不由的一拍巴掌,可不是嘛,三妹又不是姑娘家,若不是心里有人,又怎么会这般推三阻四,那心下里便琢磨起来了。

“这谁晓得呀,不过你看着她手上织的衣服,等着看以后谁穿那衣服就晓得是谁了。”翠婶说着,其实对于麻三妹的心思,翠婶儿估摸有些数,麻三妹常常在她这个摊子上守着,往往是等卞先生过去打个招呼之后才离开。

卞先生什么个心意她不晓得,但麻三妹那心意却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那卞先生跟东家大小姐还有些闲话在扯呢,麻三妹如今又在东家大小姐手下做事,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没个实打实的,她倒也不好说破。

翠婶想这些的时候便觑了虞景明一眼,虞景明嘴里嚼着茴香豆,笑咪咪的听着这些闲言,也似颇有兴趣似的。

“那倒是。”一边麻婶点头,倒要等着看看三妹心里有个什么人,隐隐的她心里也有些猜测,三妹常挂着嘴里记着卞先生的恩,莫不是他吧?

想着麻婶搬着小凳子回了屋,吱呀一声也关了门。

翠婶和老王头一个收拾桌椅板凳,一个闭火关炉,巷尾,虞记脚力头赵明带着两个伙计晃悠悠的过来:“王叔,收摊啦?”

“收喽收喽,我这给你们留了一壶热水,就温在闭着的炉上,你们困乏的时候歇歇,喝喝水。”老王头唠叨着。

“哎,好咧,多谢王叔。”赵明点头,又冲着虞景明说:“大小姐,忙呀。”

“不忙,晚上小心些,马上就过节了。”虞景明点头。世道不太平,虞记这边也成立了保安队,每晚都要安排人巡逻,这事情虞景明就交给了赵明安排。

“哎,晓得。”赵明点头,带着两个手下绕过门洞,往后街去了,一晚两条街,几人要巡个十几趟。

虞景明看着几人离开,又看着门洞上的灯,觉得永福门实是她心灵安憩之地,只不过悠悠闲闲的走了一段路,吃了几颗茴香豆,听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言,她之前因为宴会种种而起伏的心境突然就平和了。

推开虞宅的门,红梅就站在天井的廊下等着她,手里端着一只绿泥紫砂壶,虞景明已经闻到了云雾毛峰的淡香。虞景明记得家里的云雾毛峰还是翁冒送的,这种云雾毛峰茶长生在黄山高峰之上,只有有限的几株茶树,夹杂在几株老松之间,因为这几株老松,这种茶除了淡淡的茶香外还夹了一丝淡淡的松香,因都是极清之气,混在一起并不显浊,反有一股特殊滋味儿,是虞景明的最好。

虞景明捧着温热的绿泥紫砂壶,一边喝茶,一边暖手,穿过天井,就听得堂前一阵争吵声。

第七十章 争吵

堂前的灯并不太明亮,显得有些昏昏暗暗,虞宝珠穿着一身大珠衣服,有些宽的阔腿裤,她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重重的拍着八仙桌面:“戴玉蓉,你什么意思啊,合着我这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你把虞园从虞景明手里拿过来,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是吧?玩的好一手过河拆桥,罢罢罢,我虞宝珠栽了这个根斗我认了,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倒要看你戴玉蓉最后玩出朵什么花来?”

虞宝珠几乎就是指着虞二奶奶的鼻子骂。

红梅在边上一声嗤笑,压低了声音在虞景明耳边说:“今天二奶奶把二姑娘同荣家的婚事口头订下来了,大姑奶奶算盘落了空,她一番出头倒为了别人做嫁衣,这是恼羞成怒了。”

红梅说的时候那也脸涨的有些通红,二奶奶这般做实在是打大小姐的脸,当初大小姐跟荣家闹了那么一场,如今二姑娘同荣家再续亲家的事情传出去,别人再联想到大小姐当日那一出,这不定要怎么想呢。

“也不晓得二奶奶是中了什么魔障了。”红梅压低声音瞪着眼说。

虞景明只是默默喝茶,在戴家介入这件事之后,这样的结局便早在虞景明预料之中了。

更何况,其实二妹只怕对荣伟荣还有那么一点念想。

那边,虞二奶奶原也是个要强的,哪经得住虞宝珠这般骂,气的一脸铁青,同样一拍桌子:“什么叫过河拆桥?虞宝珠你给我说清楚,你别自己藏着心思,就倒打一巴掌,今儿个,趁着大家都在,我就跟大家说清楚,二姑娘跟荣家少爷的亲事基本就说定了。淑华她大姑,你这回来上海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主持公道,我感激你。但淑华的亲事跟这不搭,我也不会把二姑娘的亲事拿来跟你做这个交换,你若真是打这个主意的,也莫要怪我过河拆桥……”

虞二奶奶这翻话也是毫不客气,直直的撕了虞宝珠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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