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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门(277)

“嘿,有没有用不好说,但至少是个安慰,再说了,当年永福爷在世时还曾说过,一个民族的血流的够多的时候,便能汇成一条奔藤的河流,这河流奔藤向前,能扫尽一切腐朽,如今可不就血流成“河”不定哪一天,这条河就奔着上海来了。”老罗嘴里还嚼了一块甘草,甘草性平,能调和诸药,所以,老罗用过牙粉之后,便喜欢嚼一块,有没有用不好说,但老罗一直这样用。

听老罗这话,钱六叔便不吱声了,一边钱六婶接过六叔递给她的两根辫子,咋巴一下嘴说:“哎,这东西家里的箱子装了一大半了,如今却是越来越不值钱了,货郎都不愿意收了,各学校门口,还有租界那边,许多人在街边义务给人剪辫子,剪了辫子就丢在地上,谁要都可以捡,都不要钱。”钱六婶接过辫子嘀咕。

以前没人剪辫子,这样一根辫子能卖不少钱,如今剪辫子的进步人士多了,这辫子的价格就越来越低了。

“那就继续收着吧,指不定以后能卖点钱呢。”钱六叔说着,心里倒想着,那条“河”会不会流向上海他说不好,但他晓得,待辫子装满一箱的时候,只怕小西门这边的城墙也到了该拆的时候了。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可不是一叶落了,而是秋风扫落叶了。

“哎。”钱六婶拿着辫子进了屋里。

钱六叔则回到剃头挑子边上,坐在高凳上,拿了块棉布将剃头刀擦干净,落日的余落斜了一线映在刀刃上,亮的刺眼。

麻油婆这时从后街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布包,这会儿却冲着更夫老罗没好气的说:“呸呸呸,老罗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海好好的太平日子,要学那成都做什么?”

“呵,这大上海是好太平哟,苏州河里的捞尸人都忙不过来,租界的公园门口还摆着华人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多太平呀……”老罗叫麻油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气乐了,将嘴里的甘草渣吐在地上,反讽的说。

“说风凉话谁都会呀,可古话不还有一句,宁做太平犬,莫做离乱人,这永福门上下,哪家没有老的老小的小,你老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然无所谓,我们就好死不如赖活着。”麻油婆说。

麻油婆这话一说,整条巷子便再无人言语,不晓得为什么,大家就想起陶裁缝用一张席子卷着月芬的尸体离开永福门的背影,然后那背心就直发冷。

不能想,有些东西想多了让人丧气的慌。

“老王头,给我打一壶老酒。”老潢扯着身上的黄马褂,颠着脚从圆门洞过来,冲着老王头说。

“哟,那可不成,卞先生吩咐过的,不能卖酒给你了,李大夫也说了,你都便血了你晓得哇,你这身子不能再喝酒了。”老王头摇头。

“你是嫌弃我没钱付酒钱是吧,我这件黄马褂抵给你了……”老潢吹胡子瞪眼,解开身上的黄马褂拍在老王头的茶当上。

“得得得,你这黄马褂我们可不敢要,你收好,酒打给你。”一边翠婶没好气的接过话岔,老潢是耍无赖,皇帝赏的黄马褂,那可不是她们这小老百姓能消受的,再说了,开门做生意,该劝的劝过就行,却也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老潢便咧着嘴笑了,只是笑意总有些渗人,看着老王头打好酒,便一把将酒壶抢了过来,躬着背就转进后街。

“这老东西,倒是活出范儿来了。”吃茶的闲客嘀咕,之前老潢把黄马褂拍茶当上的样子贼有范儿了。

后街三十七号门里,卞维文在天井里的石榴树下摆了一张小桌,两把竹椅,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盘卤猪舌,还有一碗酱油豆干,两只干净的陶碗,两双竹筷。

老潢进门的时候将酒藏在背后,准备偷偷的拿上楼喝,见到院子里摆开的桌椅,眯了眼冲着卞维文说:“维文打算陪我吃酒呀?”

“我今天也想喝一点。”卞维文笑笑说。

“那就喝吧。”老潢咧咧嘴,他哪里不晓得,维文这是见阻止他没用,那不如就帮他喝掉一点。

卞维文笑笑,接过老潢手上的酒,满上。

老潢便端起陶碗,跟卞维文手里的陶碗碰了一下说:“干……”然后便一口将一碗酒喝光。喝完,老潢便“桀桀桀……”的笑,该来的就来吧,也没什么可自哀的。

卞维文也喝光了酒,却是看着顶上的石榴树的花冠,今年石榴花的花期特别长,几只石榴花汇成一簇,红艳艳的,有血在沸腾,有火在升腾,在血于火之中,是一个沉睡了百年的民族在觉醒。

卞维文在想着血于火的时候,虞景明也在想着,老罗说她父亲说过的那话,她未曾听过,但这话象是父亲会说的话,而且她现在也想着,这条“河”终有一天会流到上海,然后席卷全国。

虞景明想着这些的时候,就推开了虞宅的大门。

“大小姐回来啦。”天井里,翁冒在帮着杨叔劈柴,见到虞景明进门,翁冒才放下手中的斧头,跟虞景明打招呼。

虞景明看着翁冒,就站定,冲他笑笑说:“分店的事体都准备好了哇?”翁冒这段时间一些精力都放在各分店上面,这关系着虞景明下一步棋。

“都已经准备好了,内部全部重新装修过,只等衙门那边一收手,这边各分店便可同时开业。”说完,翁冒又冲虞景明竖了竖大拇指:“大小姐厉害,这一招行来,不见风雷,却步步先着。”

南街那边有一个补铁锅的,每回有顾客拿铁锅去补,那补锅匠总是一阵敲敲打打,最后,小洞变大洞,而大洞到最后只能换锅,补锅匠每每能多赚不少钱。

这回衙门拿虞记开刀,景明不动声色,由着衙差胡来,衙差在虞记这边拿惯了手,那别的店自也收不住手了,而衙差喂口越养越大,行事也就越来越出格,一时间,整个老城厢的街面怨声四起,虞记再又关店示弱,自引得街面一片同仇敌忾,于是虞记的事体便不再只是虞记的事体,是整个老城厢街面的事体。

如此,衙门那边已经变主动为被动了,只在这敏感时期,衙门不可轻易示弱,于是就骑虎难下,只要再等李老太爷到沪,李老太爷不仅商界名头不小,作为曾经13行的一员,跟衙门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不然,当初,李泽时也拿不到南洋劝业会的投资机会。如此,上海道那边自可借着,给李老太爷面子的名头也好就驴下坡,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到时,虞记的事体便会上报,借着这股风,虞记各分店重新开业,想来必能吸引一波顾客。

大小姐能化解危机,翁冒不感到意外,大小姐每每转危为安,让翁冒真正惊喜的是,整个事件预计将平和收场,这不容易,做生意的总要和气生财,何况是衙门这种存在,自古民不于官斗。

虞景明只是笑笑,许多事体也是被逼的,前进的路从来不容易。

堂前灯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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