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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事务所(64)

“医院?”韩闻逸奇道,“哪个医院?”

“T大的校医院。”刘小木说。

“什么?”韩闻逸一惊:“她叫什么名字?”

刘小木忙翻了翻自己登记的记录:“叫吕彤彤……哎,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吕彤彤自杀未遂的事情上了新闻,他也看过那条新闻,只是一时半刻没把人对上号。

韩闻逸眉头一跳,只思考了两三秒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这个咨询工作我接了。你去跟她约时间吧。”

“啊?哦!”刘小木没想到韩闻逸会答应得那么爽快,赶紧出去跟人联系了。

下午韩闻逸就离开了事务所,去T大校医院里找人。

他到了医院,跟护士说明来意,护士便将他领进病房去。

在此之前,韩闻逸跟吕彤彤并没有打过照面。只是那天早上在操场上,韩闻逸见过吕彤彤的一个背影。他推开病房门进去,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腿上绑着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来。

“你好,我是韩闻逸,是十二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心理咨询师。”韩闻逸和颜悦色地跟吕彤彤进行自我介绍。

吕彤彤见到他,有些慌乱和拘谨。虽然是她把韩闻逸约过来的,但见到了真人,她还是放不开。

“我听说你每天都在操场上晨跑?”韩闻逸夸奖道,“真有毅力。”

他从日常生活话题切入,渐渐的让吕彤彤不再那么紧张。

等吕彤彤放下了戒备,两人才开始正式切入话题。

吕彤彤说起她的好朋友,她说她住院以后柳献来看过她几次,但她一直没让她进来。不是因为柳献哪里不好,而是她无颜面对柳献。她说她知道自己阴暗又恶心。

“医生。”吕彤彤低着头,小声道,“你骂我吧。”

“我不是医生。”韩闻逸微微皱了下眉头,“我也不会骂你。”

心理咨询师跟心理医生不一样,心理医生接触的更多的是精神病患者,而心理咨询师接触的则大多是受到困扰的普通人。别人有叫他韩老师、韩先生,也有叫他小韩的,倒是吕彤彤,一开口就管他叫医生。

——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她把他放在了一个权威的审判者的位置上,而她自己则是受审的人,她太习惯这种跟人相处的模式了。

而韩闻逸首要做的就是打破她的这种心理模式。

韩闻逸的回答让吕彤彤有些惊讶:“你、你不骂我?”

韩闻逸笑了笑:“你一个小时给我这么多钱,我为什么要骂你?你放心,什么都可以说,我绝不会说你一个‘不’字。”

吕彤彤呆呆地看着韩闻逸。她以为她被人批评以后心里会好受,她以为被人骂了之后她心里就可以不用那么内疚,所以当她做错事的时候,在别人开口骂她之前她就自觉主动地做好挨骂的准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无论她讲什么,绝不会批评她。她有点无措,但内心竟然感到雀跃。原来不会被人批评,是一件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韩闻逸没有问太多关于她和柳献的事。即使吕彤彤说让她感到困扰的是她对柳献的阴暗心理,但在韩闻逸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说,这不是问题的本源。吕彤彤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根本不懂得如何面对和处理问题。于是她做错事便去求人骂,恶毒的谩骂和对生活造成的影响她又承受不了,她又用自我伤害来逃避。

韩闻逸问吕彤彤:“你住院以后,你父母来看过你吗?”

吕彤彤惊恐地摇头:“我求学校的老师不要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真的有可能会打死我!”幸而他的父母不大会上网,因此也没有从网上看到消息。

韩闻逸皱眉。他相信吕彤彤的父母不会真的打死女儿,但他们在女儿内心刻下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当他看了吕彤彤发的树洞贴后,他就对吕彤彤的家庭成长环境有些许猜测。接下来的谈话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谈起家庭和家人,吕彤彤脸上的畏惧表情就没有消失过。

吕彤彤说,她的父母都十分严厉。

韩闻逸想让她聊聊童年时的朋友,她说她小时候如果跟同伴吵架或者打架,不管是谁的错,回到家里都被母亲狠狠责骂。

韩闻逸想让她聊聊她对美的看法,她说她上中学的时候瞒着家里偷偷去打了个耳洞,回家以后被发现,父亲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

韩闻逸听得直皱眉。这似乎是一个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庭,这似乎是一对认为对孩子不严厉管教就会走上歪路的父母。

韩闻逸想了想,问道:“彤彤,有没有可能让你的父母一起来做心理咨询?”

吕彤彤目光惊恐的看着他,仿佛他的计划是要策划轰炸美国五角大楼。

“不行吗?”

“你疯了吗?!”吕彤彤吓到破音。她还以为韩闻逸是在跟她开玩笑。来真的?!

韩闻逸失笑:“好吧,那算了。我们继续聊。”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韩闻逸知道,严厉的父母或许是想通过管教和打骂让女儿不要再犯错。但是世界上哪有不会犯错的人?粗暴的管教方式反而损害了孩子的责任感,反而会让孩子变得不能独立自主。他们在犯下错误的时候,本能地以为自己应当挨骂甚至挨打。然后?还有什么然后?不够要不您再骂一顿?

这样的家庭是最适合也最应当接受家庭治疗的。但这又存在一个悖论。因为这样妄图树立权威的父母,往往又是最不愿意改变的,让他们跟子女一起平等的坐在咨询室里接受平等的裁决,简直能要他们的命。

韩闻逸在确定了吕彤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家庭治疗之后,只能改变了自己的咨询思路。他要尝试在咨询中培养起吕彤彤的独立感和责任感,反正她已经成年了,她有能力摆脱家庭的影响。

经过一个小时的倾诉和韩闻逸的开导,吕彤彤轻松了不少。

韩闻逸跟她约好了下次咨询的时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离开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

“你是怎么想到来找我咨询的?”韩闻逸问。以他的经验,像吕彤彤这样性格的人,能够迈出求助咨询的这一步并不容易。

吕彤彤有些惊讶:“钱钱没有告诉你吗?”

韩闻逸摇头。

于是吕彤彤伸长胳膊想去够床头柜。她的腿打石膏吊着,行动很不方便,韩闻逸忙上前:“我来。你找什么?”

“在第一个抽屉里。”

韩闻逸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那里面有一张叠起来的纸。他把纸拿出来,展开。

这是那天钱钱托护士转交给吕彤彤的信,韩闻逸一眼便认出了钱钱的笔迹和画迹。

韩闻逸知道钱钱给吕彤彤写这封信应当是想劝吕彤彤接受心理咨询,但出乎他意料的,简短的信上没有一句话是苦头婆心的劝说,也没有一句提到接受心理咨询能给吕彤彤带去什么样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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