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十二事务所(39)

Wu教授说:“如果你学有余力的话,不如试试多学一门专业或者技能。比起抢走你组员的作业,那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韩闻逸回去以后考虑了几个星期,在下一个学期开学之后,他选修了一门跨专业的课程——积极心理学。这是一门听名字就知道很快乐的课程。

结果开学第一堂课,上课教授问满座的学生说,你们谁觉得自己有过抑郁的症状?举起手来我看看。

教室里稀稀拉拉举起几只手;过一会儿,多了几只手;又过一会儿,更多手举起来了。

韩闻逸扭头一看,得,诺大一个阶梯教室,能有一半人都举手了。他没了心理负担,也跟着把手一举。

这门课的名字叫积极心理学,结果却是最抑郁的一门课。不过想想也是,来上课的学生们正是因为不快乐,他们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他们才想知道,究竟要怎样自己才能快乐起来。

下课以后,韩闻逸打算走,结果被教授给叫住了。

教积极心理学的教授是意大利裔,名叫阿莫尔。他跟Wu教授认识,听说了韩闻逸的情况。

阿莫尔说:“韩,我单独给你布置一项作业。你回去以后找一张纸,把你愿意跟他们合作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把你愿意跟他们合作的事情也写下来。然而选出其中你最想合作的人和最想合作的事,去完成它。至少和一个人完成一件,如果能和多个人完成多件,那更好。写完之后,你交给我看一下。”

韩闻逸听了以后心情很复杂。

阿莫尔说:“我并不是想强迫你改变。但是科学研究证明,善于合作的人比善于竞争的人更容易感到快乐,并且也更健康,他们更不容易患上心血管疾病。如果你对此感兴趣,那就尝试一下吧。”

韩闻逸的确感兴趣。

回到住处以后,他就拿了纸笔出来。

然后……然后他在写字台边上坐了半个小时,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他到美国已经两年,两年里他一直潜心学业——以前的十八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除非很难推掉的邀请,不然他几乎不参加别人的party和聚会。他的人缘并不能算差,如果有人主动找他帮忙,只要他做得到他还是会帮的;如果有人想跟他交朋友,他就跟人兄弟相称;如果别人要跟他绝交,他微笑着挥挥手,好聚好散。

他只是不主动也不热情。所以他似乎有一些朋友,实际上却没有一个深交的。

最后他在纸上勉为其难地写了几个名字。

一个礼拜后,他去上课,把写好的纸条交给阿莫尔教授。

阿莫尔接过来一看,想要合作的对象,韩闻逸写了几个同学的名字。想要合作的事情……阿莫尔教授被他气笑了。

他抖抖拿张纸条,问韩闻逸:“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游泳?这叫跟人合作吗?合作吃饭是指你们一人一口互相喂饭?合作游泳的是指你们要一起跳个双人水上芭蕾?你哪怕写个橄榄球啊!”

韩闻逸想象了一下他跟他写在名单上的黑人大兄弟一人一口互相喂饭、一起跳水上芭蕾的情景,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阿莫尔把他的纸条打回去:“重写!”

于是下课以后,韩闻逸又坐到写字台的边上,抽出一张新的空白的纸张,继续想。

国外的人找不到,他就只能往国内去想。

当他还没有尝试去想的时候,他以为他依旧会一个都想不出来。他出国以后整整两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不是因为他的课业太忙,也不是因为他需要时间跟新的朋友相处,而是他觉得待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回去的理由。

他念中学时就是一个优秀且淡漠的人。大学的时候身边的人好歹都势均力敌,可中学时他简直是曲高和寡,他和别人的关系,只有他帮助别人,而不存在他与别人合作。至于跟家里人,他们长期以来已经在合作一件事,那就是在外人面前伪装成一个完美的、令人羡慕的家庭。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多可以合作的事情了。

于是他以为,这件事会很难。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人们以为它很难,可它真正的难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做这件事之前,人们总是想出无数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去做它。假如能暂时忘却那些理由,事情的容易程度往往会让人惊奇。

他不是没有想要合作的人,而是他不想尝试与人合作这件事,于是他也拒绝想起那些人。

但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生根发芽了,压抑就已无法将它剿灭。越是尝试克制,那念头就反扑得越厉害。

于是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韩闻逸常常会在梦里梦见一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笑脸。

那张脸这两年他从来没有去想过。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一周后,他又交给阿莫尔一张纸条。这一次阿莫尔看完之后,表情促狭地吹了声口哨,然后爽快地通过了。

阿莫尔问他:“韩,你脸色不太好,黑眼圈很重,是不是最近想这些想得太兴奋,晚上睡不着觉?希望这张纸条上的内容能为你的内心打开一扇窗户。”

韩闻逸面无表情地说:“希望您打开的不是潘多拉魔盒的盖子。”

阿莫尔哈哈大笑。

几天以后,韩闻逸买了回国和返程的机票。

虽然重修费他不得不自己打工挣,那不是因为父母没有给够他钱,而是因为林佩蓉给了他一张很高额度的卡,但林佩蓉可以通过那张卡查他的消费都花在了什么地方。他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挂科的事情,所以不能从那张卡里划钱,但是买机票就无所谓了。

他飞了十几个小时从美利坚回到上海,下了飞机打辆的士,目的地T大。

他出国以后,韩爱国和林佩蓉就不住T大家属楼了,那里毕竟条件不怎么好,他们有更大的豪宅。但韩闻逸还是回T大,因为他不是去找父母的。

到了T大门口,钱钱已经站在那里迎接他了。

两人一见面,钱钱抡起小粉拳往他肩膀上砸了一下,抱怨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纸醉金迷的美帝已经腐朽了你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内心?”

韩闻逸揉揉被小姑娘捶的地方,居然嘴角一个劲地往上翘。

钱钱都被他吓到了:“我靠,你怎么去了趟美国回来,变得爱笑了?”

韩闻逸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高兴……都怪阿莫尔。

他想了想,问钱钱:“我以前不爱笑吗?”

钱钱:“……”

韩闻逸追问,“怎么?”

钱钱回答:“你以前不爱笑。”

钱钱又说:“而且你以前不会问,你以前爱不爱笑。”

韩闻逸:“……”

他并不觉得他自己以前……好吧,他虽然不是不笑,但他的确没有爱笑。

都怪阿莫尔。

当后来韩闻逸学完积极心理学所有的课程,他才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积极,最重要的并不是做了多少事情使自己更积极更健康——真正最重要、也最无可取代的那一步,是一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快乐,于是他走进积极心理学的课堂,他翻开课本,真心诚意地愿意去改变。在他心态转变、愿意改变的那一刻,即使他还什么都没有学到,世界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上一篇:安慰剂 下一篇:今天也要溜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