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夏夜(85)

她条分缕析的，没放过任何一点细节，韩妈妈皱了皱眉，说不上来心里涌起一种什么古怪的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瘦弱的女人，看上去一点招架能力都没，她都怕自己说话重了谈易分分钟哭出来，哪知道她一来就把对话的主导权抢过去了。

“谁告诉我的，和这件事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韩妈妈还很清醒，没被谈易带着走，她说，“我是来找你要个说法的！我女儿要是被这种坏小子带进坑里，我不会饶了他！”

谈易的嘴角不受控地一抽，她暗暗捏了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客气的笑再次浮现在颊边：“好，谁说的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本身，那么在问责之前，我想我们要先理清楚，该不该问责。”

她说话逻辑严密，语气轻柔，婉转动听，先给予对方肯定，再阐述自己的观点，让自己所说的话更容易被接受。

韩妈妈再次感受到被支配的困惑：“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没错？”

谈易停了几秒才再度开口。她不擅长和人争辩，但这次她不想退缩。

“我的意思是，在责难岳龙雨并给予处罚之前，我们先来聊聊他做错了什么。”谈易说，“岳龙雨是少管所出来的孩子，不是畏罪潜逃的孩子，假使他从前真的做过错事，针对那一件事而言，他已经接受了惩罚。这一点，请问我们能不能达成共识呢？”

韩妈妈迟疑地说：“但他还是有案底在身啊。”

“好，我们姑且将刚刚来到星光教育的岳龙雨定义为，一个曾有案底的普通助教，相比没有案底的普通助教，他再次犯错的概率更大，这样说，您觉得合适吗。”

“嗯……”韩妈妈一时间挑不出错来。

谈易说着，从包里将两份表格取出来，递到韩妈妈面前：“这里有两份课堂记录表，其中一份是岳龙雨做的，另一份是我做的。我们不如来看看，韩景添同学，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哪些变化，其中又有多少改变，是受到岳龙雨影响发生的。”

韩妈妈从来不知道星光教育还有课堂记录表这种东西，事关女儿，不由好奇地伸头来看。就连徐丽丽都不知道谈易自己做了表格，也探头瞄了几眼。

两份表格第一纵列都是学生名字，后面紧跟着的，是每一堂课的日期和当堂点评。谈易手写的那份，主要针对作业情况的简单批注记录。岳龙雨手写的那一份内容更多，除了课堂表现得分以外，还有留堂提问情况的记录。

谈易点出“韩景添”那一行：“开学第一堂课，韩景添的课堂得分是9分，她的正确率大约是60%。那天她被留堂提问了，岳龙雨给的批注是：基础不牢，需要加强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运用训练。”

“我们再来看第二堂课……”

开学至今一共8节课，在这张有些陈旧的表格里，韩景添的所有知识结构不扎实的地方被一一标注，取得的进步，也显而易见。韩妈妈看见最近那节课，韩景添得了28分，是她们小组的得分王，脱口问：“正确率多高？”

“92%。”谈易说，“我叮嘱过岳龙雨，提问留堂的孩子之前，要先看一眼表格，有选择地提问。从韩景添的反馈来看，他执行得很到位。”

韩妈妈有点不信：“你这意思是……我女儿现在考试，一百分的卷子能考92分？”

要知道，按照韩景添以往的水平，能上80就谢天谢地了。

谈易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行，就算我承认，你教学水平不低，那和岳龙雨害我女儿……”韩妈妈一时不知道怎么往后说，索性道，“和这件事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呢？”谈易说，“我想表达，在岳龙雨这个得力助教的配合下，韩景添同学进步飞快，为了佐证这个说法，我拿出了证据。”

谈易话锋一转，定定地看向韩妈妈：“那么，岳龙雨让韩景添魂不守舍的证据，在哪里呢？”

这话一出，徐丽丽在心里暗暗吸气：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韩妈妈被问住了，一时气结，“你，你别替那小孩狡辩啊！新闻上说的明明白白的……”

“新闻的事情，刚刚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不是吗。”谈易说，“如果您今天拿来的是一张岳龙雨冒犯韩景添同学的照片，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奚落嘲笑，我都认他对学生不尊重。可是……”

这一次，谈易话没说完，就被后面的声音截断了。

“一日犯错，这辈子都别想安安稳稳的，当没发生过，怎么，怕被说怕被挤兑，有本事当初就别犯事啊。”说话声如洪钟的是张超妈妈，她刚刚赶来，只听了最后几句话，便迫不及待插嘴道，“谈老师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我们家张超天天都念叨，谈老师今天又问他幸运数字了。我看你根本没把星光教育当成正经学校，来这里卖弄起来了。”

本来立场已经动摇的韩妈妈猛然被张超妈妈“点醒”，再次翻脸不认人了：“对！我不管他有没有用吧，就算有用，我也相信他能做到的其他助教也能做到。我为什么不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好老师，非要去赌呢？今天我来，就是要一个准话，我不允许我女儿和岳龙雨在同一间教室里坐着。要么岳龙雨走，要么我们走，你们看着办。”

张超妈妈帮腔说：“聘请这种助教，我看星光教育也是不想好好办下去了。我老公认识教育局里的人，回头我倒是想让他去问问，这合不合适。”

徐丽丽这下急了，直冲谈易使眼色，嘴上连声说：“我们已经把岳龙雨给辞退了……”

“是，辞退是学校的决定，我没有办法干涉。”谈易突然出声，一扫方才强装的温和，站得笔直，看着在场所有人，“但我不赞同辞退。这也是我的态度。岳龙雨是我从前教过的学生，也是我找来的助教，如果他出了问题，责任我一并承担。如果他没有问题，就遭遇不公正的对待，我一定站在他这边。”

“你担得起吗？”张超妈妈语气急且利，“什么破老师，说话跟放屁似的。我明天就把我们张超转到方老师班上去！”

韩妈妈附和说：“我、我们韩景添也要转班。”

谈易毫不退让，硬气地回了过去：“选择哪位老师是你们的自由，请便。”

“谈老师，你怎么这么欠抽啊？”张超妈妈实在看不惯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怒从心起，上来就伸手猛力搡了她一下。

这一下，把韩妈妈都弄懵了。

谈易哪有这种心理准备，当即往后一仰，整个人被掀翻了去。她的后脑咣当一声磕在接待室桌沿，谈易眼冒金星，顿时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视觉和听觉也渐渐恢复。

先入耳的是徐丽丽的尖叫声：“血啊！谈老师，你流血了！哎呀，张超妈妈，有话好好说嘛，谈老师什么也没做，你动手做什么呢？”

还没感觉到疼，又听见韩妈妈后怕的声音：“就、就是啊张超妈妈，我们是来讲道理的，打人总归不好呀……你这样，孩子要是晓得了，影响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