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夏夜(29)
“如果方可斌和我都教初中，我是没有一点把握能在暑假跟他分庭抗礼的。但是高中数学不一样——”
话这么说着，谈易手也没闲下来，继续剥起毛栗。她十指纤细，拇指指甲饱满坚硬，却也因剥壳而受磨损。岳龙雨看了会儿，伸手从背包侧兜掏出把瑞士军刀，拽出小刀片，把纸包拖到自己跟前，从里面取出栗子来。
谈易一愣，话音戛然而止。
岳龙雨刀玩得溜，一手捏着毛栗，一手握刀，手上使巧劲，轻松划开一个小口，然后放到谈易手边。
这么处理过后，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打开栗子。
谈易轻笑，不吝夸赞：“厉害啊。”
岳龙雨嘴角上扬，又满不在乎地说：“基本操作。”
谈易憋笑，继续说道：“首先，初中升高中的新生，对我和方老师的认知都是零，在高一新生面前，他的优势并不显著。”
岳龙雨默认了她的这个说法。
谈易又说：“再来是高一升高二的学生。即将升入高二的学生，将面对的一个非常重要选择——文理分科。方老师虽然文数理数班都开了，但他主攻理科数学，文科班学生并不多。所以文理分流的这个当口，我会把重点放在学文的这部分学生身上。”
岳龙雨看向谈易，那种课堂上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和做数学题的方式一致，对已知条件进行拆解，并以最有利于自己为导向，进行调派、运用，最大化每一步的成功概率，以期达成最终目标。
这个时候的谈易，嘴角总挂着温和的笑，神情却坚定沉着——她志在必得。
“至于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保留重点抓文科班的大方向不变，我会多开两个班。”谈易说，“一是专门为你这样的学生准备。他们自学能力强，基础知识点快速带过，主攻重难点。二是……为艺术生准备的基础班，重点在于复习。”
岳龙雨说：“这两种班的学生也多不到哪去吧，你拿这个跟方可斌比，不明智。”
谈易说：“我刚回来那会，简单了解过小马市几个有规模的辅导学校的开班情况。自从学校老师不许在外代课这项规定落实到位之后，全市开设提高班的辅导机构寥寥无几，学生更是少得可怜。没别的原因，大多数辅导班教师本身能力不够，难题做不过学生，自砸口碑。”
这倒是真的。奶油以前补过数学，一节课上完就退学费了。回来激情吐槽，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出来当数学老师了？自己连一本都没考上，高考数学估计连110都没考到，谁给她的勇气出来教实验班学生？老老实实教基础班不香吗？
也是出于这样的顾虑，所以宋柳君当初给岳龙雨找老师，首要看的就是本科学历。哪怕缺乏经验，也要水平相当。
岳龙雨不笨，很快明白了谈易的意思。这一块市场缺口很大，不是没人想分这块蛋糕，而是根本吃不下。所以，想在短时间内赢过方可斌，非出奇不能制胜。
“艺术班呢？”岳龙雨问，“她们要准备艺考了，哪有时间上文化课。”
他对艺术生倒是了解，谈易想到秦雪微，暗暗叹了口气，说：“小马市的艺术学校很少，学艺术的那些学生，彼此关系紧密，只要把握好前几节课，一带一的效果很好。”
这个岳龙雨不否认。艺术生圈子本来就小，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他记得当初秦雪微提起同城学播音、学表演、学声乐等等的前辈后辈、学姐学妹，简直如数家珍。
想到秦雪微，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谈易没注意到岳龙雨的神色变化，她继续道：“今年我带了两个艺术生，她们会帮我介绍学弟学妹。另外，等到她们的高考结果出来，不出意外，那会是最好的宣传。”
岳龙雨下意识想，如果他去参加了高考，这个最好的宣传，一定会是他。
“提高班看硬实力，艺术班主要靠关系。”谈易突然冲岳龙雨一笑，眼角眉梢尽是狡黠，“这些我都有了。还怕没有办法吗？”
岳龙雨被她这个笑晃得一愣神，半晌没挪开眼。
好在服务员端菜上桌，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汇，岳龙雨急急偏过头，佯作去接碗碟。这家老板挺实诚，服务生端上来一大碗面和三个碟子，浇头堆得冒尖。
岳龙雨把全部开好口的毛栗堆到谈易跟前，自己抽了双筷子，埋头以一种令谈易瞠目的速度进食。上一次和岳龙雨一起吃饭还是在海鲜烧烤店，因为边等边吃，谈易只发现了他食量惊人，没有注意到他吃饭的速度。
今天一看，似乎对岳龙雨而言，这样的吃法才是常态。
从谈易的角度看过去，伴随着岳龙雨埋头吸面的动作，他头顶小小的白色发旋藏在乌黑的发丛里时隐时现。
最早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从少管所出来半个月的寸头少年，如今头发长长了些，却还是根根钢针似的扎在脑袋上。如此坚硬刺挠，和他的人一样。
这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孩子。谈易想，但是过刚易折，和他相处，绝不能硬碰硬。
中午给宋柳君打了那通电话，谈易问了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她想，这也是宋柳君愿意相信她的原因 。
谈易在电话里问宋柳君：“当初，岳龙雨之所以下那么重的手，是另有隐情吧。是不是跟秦雪微有关？”
宋柳君很诧异，反问：“龙龙跟你说了什么？”又自我否定，“他不会说的。”
谈易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她说：“我见过他动手的样子，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说老实话，我很难相信他会在非极端情况下，把人打成二级伤残。”
宋柳君默了半晌，才说：“嗯。可是就算有隐情，却没有证据，他也不肯说。”
谈易明白，那种情况下，但凡有任何有利于岳龙雨的证据，宋柳君都不可能隐瞒不报。
谈易忍不住问：“他知不知道，有了刑事犯罪记录，就再也不可能……”
其实问题的答案很明了，为了让岳龙雨说出有助于减刑或者改判的线索，那时候宋柳君一定会把所有的坏结果告诉岳龙雨。
宋柳君说：“都知道。打也打了，吓也吓了。他是打定主意要扛到底的。龙龙从小决定了要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
就在谈易听出一丝怅然意味的时候，宋柳君的语气又硬了起来，“他是男人，我跟他讲得很清楚，如果他决定要担，就不许后悔，就要扛住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他说他可以，他说他回来的时候，一样能考上交大。那时候我该做的都做了，既然无力回天，我只能信他。”
谈易心头一软，说：“所以这两年，他从没放弃自学。”
“他是我儿子，他说到做到。就算是那种地方，也不可能磨平他。”
宋柳君说得没错。谈易从岳龙雨身上看不到一点丧气，他的眼神也丝毫不钝，所以她一开始，根本无从想象，这样一个锋芒尽现的少年，曾在少管所待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