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夏夜(124)

更何况，周以豪还喜欢她。

就那种做作的白莲花？

宋雨倩气不过，把心中怨愤发泄给那帮“最讲江湖义气”的朋友，她们安慰宋雨倩，说这种人就是“欠治”。

宋雨倩默认了这个逻辑，也就默许了她们为自己出头。

一开始，宋雨倩以为朋友们对谈易不过是“小惩大诫”，直到谈易退学的消息传来，她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严重。

宋雨倩听见爸妈在饭桌上聊起学校里有个女孩子遭受校园暴力住院，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谈易从小就体弱多病，又说起始作俑者还没找到，估计是在外面混的小太妹，宋雨倩心虚地低头扒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之后，宋雨倩装模作样地当了几天的好学生，以抵消心头的羞愧感和负罪感。

但实质上，她并没有从中获得哪怕半分治愈。心里的窟窿越破越大，她装作无意地问朋友们，那天……你们是怎么对谈易动手的？

她们轻描淡写，说没怎么动手啊，就扯了扯头发，警告了几句，你放心，我们有分寸，哪会真的做什么。

宋雨倩松了口气，将这件事发展成今天这一步归结为谈易自己太胆小太脆弱。

谈易出院那天，宋雨倩还是去看了一眼，远远的，看见她在家人的陪伴下从医院大门走出来。衣服罩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谈易整个人摇摇荡荡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摔倒，她的头上缠着纱布，双眸无神，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

倏尔有风刮过，将谈易妈妈手里拿的病历本吹落在地，掀动页面，白花花的纸张在风中揭起。谈易瞬间惊悸，立刻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护住脑袋，嘴唇翕动，呢喃着什么。

宋雨倩被眼前所见吓得脸色发白，她后退半步，胸口起伏剧烈。

这……这是我做的吗？

不，不，我只是抱怨了几句。我没想过要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言片语就摧毁一个人，是宋雨倩所无法想象的一件事，可现在她亲眼所见——谈易这副模样，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宋雨倩手无足措，就在她张皇失措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却在街道拐角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笔直地看着自己。

“我知道是你做的。”那人双目通红，这么说。

这一幕成了宋雨倩心中的噩梦。

与此同时，小马市步行街街边大排档热闹如常，大排档老板紧跟潮流，竖起显示屏联网直播落鞍岛音乐节以招揽客人。

没抢到票的大有人在，能喝着啤酒吃着花生围观音乐节盛况，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老板这一招非常奏效，还没进入夜市最红火的时段，摊位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梆当一声脆响，刘磊起开啤酒瓶子，给孙屹然面前的杯子满上金黄的酒液。

“兄弟，想开点。”

最近刘磊总这么说，他把这句话当成是一种宽慰。

想开？怎么想开？

孙屹然心中苦涩不堪言，他给杯中加满冰块，让沁凉的酒水顺着食道直接流灌进胃中。

这么个喝法，纯粹是不打算纾怀，而是想把苦闷往心里憋，这可不是刘磊找孙屹然出来喝酒的初衷。刘磊伸手去拦，说：“你别这么喝。吃点花生，说说话。”

孙屹然已经喝得半醉，双眼发红，手拄着啤酒瓶子，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喃着开口：“是我对不起她。”

这个“她”，哪怕孙屹然不说，刘磊也知道指的是谁。

“也……不至于。”刘磊讪笑，“没追上而已，你在道义上并不理亏。”

孙屹然缓缓摇头。

“怎么了？”刘磊见他仍沉浸在痛苦里，不由伸手拍拍孙屹然的胳膊，“有什么心里话说出来，今天馨馨不在，都是男人，还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并非谁不能听，而是少年时的那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心思百转，难以启齿。

孙屹然曾与谈易同在学校广播室，他有心接近她，却迟迟找不到机会，他和所有暗恋者一样，揣着份隐秘的心思，无时无刻不在获取有关谈易的消息。

课间操的时候，他们班队伍从3班后面走过，他的目光会在人群中快速搜寻，如果幸运，碰巧找到她，孙屹然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因为这份幸运而明朗。

前后桌的女生聊八卦时，偶尔谈起3班，他也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旁听，当然，大多数时候，她们的八卦中心都是3班那位长相帅气的班长。

直到一次换座位后，宋雨倩坐在了孙屹然后桌，课间话题里终于多出了一个孙屹然感兴趣的名字。他心底雀跃不已。

可是很快，孙屹然发现宋雨倩口中的谈易和自己所看见的那个相去甚远。他听到的版本，是谈易如何装柔弱博取另一个男孩欢心照顾的心机故事。

时间一长，孙屹然开始怀疑自己对谈易的判断——或许，女生才最了解女生，是他看错了人，谈易根本不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女孩。

同在广播站工作的时候，孙屹然也渐渐心怀愤怒的审视，这愤怒里充满了不甘：你真的是她们口中的那种女孩吗？你怎么能……如此辜负我的喜欢。

因为这愤怒，孙屹然那天明明听见了宋雨倩在课间发恨地说出的那句“等着吧，明天放学之后有人治她”，却出于某种隐秘的恶意，而没有在第二天的广播间提醒谈易只言片语。那时候，看着广播间里谈易的背影，孙屹然甚至想，这个世界就是因果报应的，如果你能善良一些，又怎么会被别人如此厌恶？如果你能善良一些，我一定会像英雄那样，保护着你。

可是，你不值得我的保护。

孙屹然没想到，那是他在广播站最后一次见到谈易。

谈易出事的消息传来，她被如何虐打的细节在一次次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血腥，越来越具体。

孙屹然如坠冰窖。

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宋雨倩放的那句狠话，孙屹然本来认定这不过是一句泄愤的气话，最多，最多不过是女生之间的口角相争。最严重的情况，是谈易会被女孩子们痛骂。

自孙屹然和平的生长环境出发，穷尽他浅薄的认知，他都无法想象宋雨倩会做到这种程度。

可是一切发生了。他是一个知情者，是一个眼睁睁看着谈易走到那种地步的帮凶。

他还曾自诩痴恋着这个女孩。

孙屹然浑浑噩噩的，他试着去找一些证据，找一些谈易不是个好女孩的证据，来平复自己内心翻涌不定的愧疚感。他鼓起勇气，向3班接替谈易来广播站的同学打听，打听谈易。

孙屹然被自己听到的字句彻底击垮。

滔天的愧疚将他心底里对谈易的爱意放大，多到他无法承载，于是，他任由那些爱转化为憎恨——对破坏者的憎恨。

谈易出院那天，孙屹然去了，宋雨倩也去了。孙屹然盯着宋雨倩心虚的那双眼睛，他像个守护谈易的正义使者那样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