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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340)

若不是他们一个个全都捂着鼻子、满脸嫌恶,这份威风必定能更壮大些。

官兵一来,民众即刻噤声。

丁双鱼握紧了双拳,浑身微微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民不与官斗,这种恐惧早已深深刻在她心中,况且那些人官服笔挺,腰间配笔又带刀,都是华丽耀目,满是律法威严。

她只能挣扎出几个字:“冤、冤……不是我们哪……!”

云乘月再忍不了,伸手将她往身后一护,就想要站出来说话。

“几位官爷……!”

她话刚开了个头,胳膊却被人猛地一拽!回头一看,竟然是庄夜。

庄夜此刻正满脸堆笑。不仅满脸堆笑,他还略佝偻着腰,整个就是“点头哈腰”的写照。

“对不住官爷,对不住对不住!咱们这臭气熏天的,污了几位官爷的眼,小的一定马上收拾好,马上收拾好!”

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熟练奉承的言语,半点看不出冷峻威严的飞鱼卫模样。

他不仅自己赔笑,还强行把云乘月拉着,摁着她非要让她也低头。丁双鱼也总算反应过来,立刻跟着连连鞠躬道歉,再三承诺将街道立刻复原。云乘月愣愣半天,咬着牙,也低了头。

捕快们被捧舒服了,为首的那个左右看看,面上滑过一点不情愿,却还是开口说:“念在尔等还算懂事,交白银五两上来,此事便算揭过。”

丁双鱼当即失声:“刘捕头……!”

刘捕头眼睛一瞪:“嗯?!”

庄夜当机立断,一把按住丁双鱼,赔笑道:“是是是,一定如数奉上!”

刘捕头方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算你识相。”

丁双鱼站在一旁,嘴唇颤抖着,眼神发直。

白银五两?那就是五千文,五千铜板,得赚多久!经过这些时日,云乘月已经对货币换算很熟练,是以陡然心痛起来。她垂头抬眼,见老板娘那可怜无助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心痛里又烧出更多的怒火。

这太荒谬了。明明他们才是受害人,现在却成了众矢之的。这些捕快从没这么早来这平民区巡视过,今天偏这么巧,说没鬼都不可能。

然而——

她能如何?她能如何!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一个修为低微、无所依仗的小小修士,连养活自己都艰难,还想替谁出头!要是她的玉清剑还在,要是她的书文还在,要是她提笔写字的力量还在……

念头滚烫,烧得她内心也滚烫。在这异常的炙热中,云乘月的眉心识海泛出了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及,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束缚。

但只有这短短的一瞬。而云乘月因为太过专注于克制情绪,也并未注意这点小小的异常。

这场清晨的闹剧,很快便散了。

丁双鱼身上自然没有白银这样的贵重货币,因此不得不回返城北家中,取出积蓄,才能拿去县衙上交。说是白银五两,实则又要多给盘剥几两,这钱才能交得上去,那“罪”也才能免了过去。就这样,也要忍那群皂吏横眉竖目,才能千恩万谢地告退。

等再从县衙出来,这个女人再也绷不住,终于是哭了出来。

“那是我大半积蓄,是要存着给阿锦的,现在可怎么办哪……阿锦可怎么办,她是要当修士的啊!都是我这当娘的没用,都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啊……!”

她伏在云乘月肩头,号啕痛哭。半点不敢怪老爷们,声声只能怨自己。

云乘月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脊背。

“老板娘,我来想办法。”

她说,神情平静。

……

这天夜里,天还微微亮着,筋疲力尽的老板娘却已经睡去。睡梦常常是贫苦之人一天中最甜美的时光,也是他们最夺不走的快乐。

这里是位于城北的一间民宅,局促地挤在两栋房子之间,却到底是个带院子的正经屋子。这里就是丁双鱼多年努力买下来的小家。

云乘月蹲在院子里。她正拿着一根细树枝,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

庄夜正闭目打坐,被这细碎的“唰唰”声吵得烦躁。他不得不睁开眼,耐着性子问:“云道友在做什么?”

问是问,实际他眼神已经往那头瞥去。相比人的回答,他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刻在飞鱼卫骨子里的习惯。

借着极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原来她不断重复写着一个字:永。虽然是一个字,但她将篆书、隶书、草书、楷书,一一换着写,笔法还各有变化,所以他才没能只凭听觉识别这个常见的字。

飞鱼卫那本能的狐疑升了起来。

“云道友在做什么?”

庄夜站起身,走了过去。

云乘月没有抬头。

“写字。”她说。

“‘永’字八法是每个习字者都要学的基础课。‘永’字包含了书写的所有法则,如何写出饱满的横竖、如何运出雄厚的笔势、如何牵出锐利的笔锋,都能通过这一个字来一一学习。我刚接触的时候,觉得这件事很神奇,明明我们有那么多字,明明书法一道如此复杂深邃,为何又说区区一字便能涵盖所有?”

“于是我思考了很多答案。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所以一字就是千万字?禅宗有云,一言万法,大约用在书道上,就能有一字万字。三千大道,万法相通,便是如此吧?”

庄夜盯着那些“永”字。他没有打断她,反而仔细思考着她说的话。这不仅因为云乘月是他的监视对象,也是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是白玉京都公认的天才,甚至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岁星星官,她愿意论道书法,他没有不听的道理。

“但‘永’字八法只适用于楷书。”庄夜观察着地上那些凌乱的笔画,略一迟疑,“而云道友现在书写的不止楷体。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相通之处?”

同一个字在不同字体中,不仅是写法不同,很多时候连含义都不一样。庄夜只学过楷书,对篆书只囫囵吞枣地了解过,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论学识,他终究是比不上这些世家出身……他心里有些挫败,不过他克制住了。他向来习惯克制这种微妙的挫败。

云乘月仍然没有抬头。此刻,她眼里心中都只有地上那一个个文字。

终于,她收回手,将那末端秃了的细木条扔在一旁。

“不,没有。”她说。

庄夜一愣:“没有?”

“没有相通之处。但是,如果想有,也可以有。”

庄夜听得有点头疼,却还是努力想了想,可惜终究不明其意。他犹豫一下,郑重道:“还请云道友赐教。”

云乘月方才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想通之后很简单。‘永’字是我们掌握楷书基本笔法的工具,是不是?”

“可以这样说。”

“那我们掌握文字,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追寻大道。”

“正是。文字也好,字体也好,都是为了抵达大道彼岸。”她站起身,颔首道,“换言之,只要能够抓住大道精髓,写什么字、怎么写,还不是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