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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293)

就在她跨进院子的那一刹那,身后远处响起了清远的钟磬之音。那声音庞大又沉郁,像怅然又像释怀,如梦境缓缓降落。她回过头,恍然明白那就是宵禁的钟声。

总算是险之又险地赶上了。

她松了口气,再回过头,却见拂晓已经奔上前去,一头撞开了内屋的门。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在桌边,有人静静而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一针一线地缝。

云乘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灯影中的人抬起头。他长眉略蹙,眉眼阴郁,但灯色映在他眼底,冷暖流转,就只剩了最纯粹的无奈。

“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薛无晦冷冷地说,却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啊……”

云乘月如梦初醒:“你在做什么,还没睡么?”

“我不需要睡觉。你是不是傻了?”

他还是那么冷冷地,又瞪她,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那份无奈似地。他盯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却挫败地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非要要这东西。”

薛无晦指着桌面那只做了一小半的黑色绒毛兔子,不怎么高兴地说。

云乘月忽然笑起来。

“哎呀,是这样啊。”

……

山上。

宵禁的钟声已过,月色却顾自照耀。日升月落,天地沧桑,从来不以人类的规定而改变。

鲁润站在山顶,遥望山下。他打开那只木匣,从中取出一卷图纸,展开来细细观看。

“守心,你的作业进度如何?”

有人出声询问。

鲁润字守心。这是恩师给他起的字。

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见过夫子。”

张廉夫子点点头,又问:“如何了?”

这位蓄着山羊胡须、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是张廉夫子。此时,他正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走来。他背后的知行台上,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但有几盏灯火永远燃烧。

据说明光书院存在了多少年,那几盏灯火就燃烧了多少年。如果传说为真,那就是千年不灭的长明灯,唯有传说中的人鱼油脂才供得起。有人说那不灭的灯火象征着明光书院不灭的传承,也有人说那是在等待谁归来。

孰真孰假,早已不可考。千年已过,如今的人如何努力考证,也无法还原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鲁润收回神思,恭恭敬敬地回答:“这一次胡师弟做出来的东西,应该能够符合学生的需求。完工之后,学生就拿去山下城镇中实验一番。”

张夫子闻言,比较满意地“嗯”了一声。

“你有这样积极入世、为民做事的想法,非常好。守心,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但为师深知,你天性更多灵活,因此在律法一道上更要守住本心、谨记初衷,不可走上那钻律法空子、谋取私利的歧路。”

鲁润严肃应下。

张夫子再点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处理得也很好。你说得不错,规矩必须遵循,无论是谁,只要违反了规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说的是杨霏的事。

和晋文显不同,鲁润了解的事情更多。他知道杨霏曾算计过云乘月,今天听晋文显一说,他就知道是杨霏从中作梗,想给云师妹找麻烦。

鲁润道:“大师姐这次做事是头尾不顾了一些。夫子,这事不如交由学生处理。”

书院普通的违规事件,向来由律法班的学子代为执行。但这次违规的人是书院大师姐,让一般的学生去宣读处罚,恐怕大师姐面子上过不去。

“也好。守心,你考虑得很周到。为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过分执拗,只知道生搬硬套各种规矩。”张夫子想了想,相当直白地夸奖道。

鲁润有点无奈,心想夫子您现在也挺执拗的,上回不是听说当众要教太子做事吗?

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悄悄说。

“好了,守心,你也去歇息吧。修士奉四时而行,饭要吃,觉也要睡。”张夫子合上手里的书册,也合上了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法条,“为师也要去歇着了。”

鲁润点头。

“不过,夫子……”

“守心还有何事?”

“学生是觉得,此前只听传闻还不觉得,今日一见,云师妹果然钟灵毓秀,资质过人。她临写的书文字帖,学生看了一眼,法度虽然稚嫩,意趣却灵动逼人。”

师徒两人向来亲近,鲁润也并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这样的天才,书院果真不教?如此忍气吞声,未免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在鲁润的想法里,老师大约会有些无奈,告诉他书院也有苦衷,也许还会告诉他这苦衷是什么;这也就是鲁润的目的。他想更了解书院的事情,不然他不大安心;他天性就喜欢缜密无缺。

万没想到,这话一问出口,就见张廉夫子竖起了眉毛,俨然一只陡然被点燃的炮仗,整个怒气冲冲。

“就是,为师也这么想!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哪有学生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考了进来,我们收了人家,还不教的!”

张廉夫子一拍手,很是赞同,也很是不满:“守心你是不知道,你这云师妹实在倒霉,一路过来,比别的人多经历了很多艰险。不过,她表现得很有骨气,为师虽然不全赞同她的选择,却很欣赏这份骨气。”

鲁润听得好奇起来,很想立刻就知道这位师妹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他的老师无意解答。这位夫子只是顾自叹息了好几句,才说:“可王夫子心意已决。不知道他老人家和白玉京谈了些什么,就谈出这么个结果来!”

眼看老师怒气满盈、满腹牢骚,鲁润连忙安慰了几句。他知道,别看老师这样不满,但只要是王夫子的决定,老师从来就不会真正反对。

“这……实在是可惜了。”

鲁润叹道:“这样下来,就算云师妹在书院走了一遭,同书院又有多大感情,在将来的争斗中又如何会考虑书院?这多半就是白玉京想要的结果。”

师徒两人相顾无言,又一起叹气。

最后,张夫子到底打起精神,拍拍得意弟子的肩。

“王夫子必定有他的道理。”他沉声道。

“况且,即便我们不教,也不见得你云师妹什么都学不到。”

“夫子的意思是……”

张廉看向山下,看向远方和更远方,一时没有回答。他凝视着那片云雾和那片夜色,眼中有暗金色书文闪过。那是律法大道的显化。

“很多时候,不是课堂才能教人道理。天地间更多的道理,恰恰在课堂之外。”

老师看到了什么?鲁润不知道。他只知道,以老师的修为境界,他必定看到了很多他无法看见的东西。他只能揣测,那个方向有什么?有山,有水,有人。也许老师什么都没看,也许他什么都看见了。

最后,他只能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