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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14)

但,尽管云乘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并极力在仅有的八个字里寻找类似的意蕴,可那蓬勃生命力只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云舟帖》虽然是行书,但也终究是楷体,一笔一划再是刚柔变化、相互映照,也不离楷书的端正秀丽;就好比妆容妩媚的大家闺秀,首要是端庄,在这端庄之上才能谈柔婉妩媚。

工整娴熟,是为工夫。在工夫方面,《云舟帖》无疑登峰造极。

但在端庄的工夫之外……

一板一眼的工夫,真的能创造出如此浓郁的生机吗?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是看不出来。

不知道又看了多久,云乘月才松弛了身体,无奈地捏了捏鼻梁,顺便也揉了揉眼睛。在灵力的滋润下,她五感有了大幅提高,不过揉眼睛的时候,视线还是会变得模糊一点。

揉眼睛的时候,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云舟帖》一眼。

忽然,云乘月的动作顿住了。

她坐直了身体,微微睁大了眼。

在略微模糊的视野里,《云舟帖》上那一个个端庄规矩的字……不,是在规整的字体边缘,那些巧妙变换的浓淡笔墨、细如发丝的映带之笔……

所有这些细节,在她模糊看去的时候,居然连成了一片,如旭日初升、朝雾初散——

云乘月竟下意识遮了遮眼。

刚才一瞬间,仿佛是朝阳的光芒照进了她的瞳孔深处。

灿烂的、振奋的,却也是和悦的、绝不逼迫谁的——

是她之前遍寻不到的……一缕生机!

云乘月又揉了揉眼。

这一回,她盯住了“春”字的那一捺,那里有一根很细的墨丝,看似随意地挥洒在略微泛黄的纸上。

她盯着那一根墨丝,只盯着那一点。

然后……

那一根墨丝忽如冰雪融春,潺湲漫开。

只从这一点点墨迹里,她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

……

墓主人又回到青铜悬棺之上,垂眸望着下方的少女。

她是否会发现《云舟帖》的奥秘?

他思忖着,她虽然临出了灵文,但并没有正式修炼,连聚形境的修士都不是。凭她的灵力,不可能看见《云舟帖》的全貌。

但——谁又说,只有看见了全貌,才能观想书文?

古时有“一字师”的故事,讲的是一字将人点化成仙。所以道意并不寄托于外在形貌,而是内在神魂的联系、沟通;如果彼此道路相通、能够触摸真意,就算只有一字又如何?

云乘月能做到么?她应该是能的。但她会做到哪一步?

《云舟帖》里不止一枚书文。而且,哪怕观想同一枚书文,不同的人会得到不同等级。这就是个人大道的上限。

墓主人心中有一点隐忧。他需要有人观想出一缕生机、为他书写文字,否则他无法在地面行走。

然而,如果那缕生机是《云舟帖》里的那一枚书文……

如果是那一枚书文,可就不太妙了。以他现在的状况,那枚书文会是他的克星。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提醒她。他总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她成功,另一方面……她展现出的天赋,令他冥冥中有些忌惮。

他暗想,《云舟帖》能够观想的书文有很多,得到“那一枚”的机会渺茫如亲见不周山崩塌,他也不必杞人忧天。

多少年了,从没有人得到“那一枚”书文,哪怕是书写者本人,据说也不曾成功。灵文、书文的差距,譬如萤火与日月,不是人力能够强求。

不可能的。

墓主人下定结论,重归淡然。

然而。

陡然,墓主人站了起来!

他周身狂风大作;浓郁黑雾簇拥在他身边,也全都如战栗一般涌动起来!

他面上的从容一寸寸崩塌,双眼死死地、震惊地盯着下方。

在这阴暗的地宫中……他竟然看见了无数绚烂的仲春之花。

这是,这枚书文是……

在花海中心,她抬头看来,笑容如鲜花怒放,又比任何鲜花都更娇美鲜妍。

但对他而言,那个笑容也比任何杀机都更加令他颤栗。这是本能的、无法克制的颤栗。

在她掌心,那一枚轻轻跳跃、活泼灵动的书文,赫然便是——

整个天地间,最浓郁而精纯的,最能天然克制他这类阴暗亡灵的……生命之文!

第8章 两个戏精

◎【修】◎

云乘月举起自己的书文。

她其实还在恍惚。任谁全神贯注、呕心沥血熬了几十个小时,成功的那一刹那,肯定都只觉得恍惚。

仿佛生命被榨干。

除了疲劳之外,还有一种轻松和得意。她努力了很久终于成功,性命的保障又多了一层,当然很轻松得意。她几乎是本能地托起书文,想跟那位严厉的墓主人炫耀一下:看,我成功了,现在你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谈合作了?不吃我了吧?

她抬头笑,笑着笑着,却忽然愣住了。

云乘月终于发现了什么。因为迷惑,她只能眨了眨眼,再眨眨眼,可眼前的景象还是没变。

青铜悬棺上,墓主人居高临下、神情阴沉,浑身绷得死紧。他大袖当风,两只惨白的手扭曲成爪,仿佛下一刻就要扼住谁的咽喉。

地宫里一片死死的、压抑的沉默,令人不期然想起暴风雨来临之前。

但让云乘月愣住的,并不只是他展现出的姿态。

而是……

她情不自禁又揉了揉眼睛。她看到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你,”她探究地看着他,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啦?”

她的声音唤醒了墓主人的神智。

他回过神。从刚才开始,他一切举动纯然出自本能,大脑其实一片空白。他太过震惊,无法思索出足够得体的应对。

……怎么办?

冷静,不,想想,想想……怎么办?

攻击?不,她手里那枚书文比太阳真火更恐怖,哪怕无意识出手,他也会身受重伤。

不能攻击……不能。

等等,她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她不了解那枚书文?

对了,她根本不知道这枚书文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双手倏然握紧。没时间懊悔自己刚才的失态了,要想个办法糊弄过去……一定不能让她意识到那枚书文的威力。对,一定不能。

一连串快速的思考在他心头滚过,无数的问题牵出无数的推论,每一个都导向另一个复杂的结果。

但所有的快速思索,最终仍然化为最初的那三个字:怎么办?

这个原本孱弱的、可以任他宰割的女人,突然拥有了能够轻易灭杀他的能力,现在他该怎么办?

下一刻他就给出了答案:装。

她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东西,所以他大可装成一切正常。

装得——这枚书文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装到——她和他签订帝后之契为止。

只要契约订立,这枚书文也就不足为虑,反而只是助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