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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106)

有一件事他从没告诉她,他能触碰世间一切死物,但唯有她……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被他碰到的活人。早在他们签订契约之前,他就能碰到她,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她是不是从来没发现这点异常?

也对,她总是在意别的活人,在意这个阳间,在意那些平淡无聊的生活、生命,梦想着有朝一日过上无聊的隐居生活……她从不曾真的很在意他。

她的眼泪一直掉,他怎么都擦不完。

“别哭了,好了,哭起来都不好看了。”总归都要结束了,他终于放弃思考内心的困惑,顺应那些不该滋生的愿望,无奈地笑起来。

他猜测她哭的原因:“被我骂哭了?好了,算是我不好,求生是本能,你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是我不该苛求你。”

她不理。她身体里是藏了个海洋么?怎么也哭不尽。

他沉默片刻:“是因为受了重伤,太疼?我出手的确没有保留……但总归我也要灰飞烟灭了,你就不能放过这一茬?”

她摇头,总算咬牙回道:“你也知道痛?”

“……我受伤也很痛,魂魄受伤,痛苦更甚肉身。”薛无晦重重皱眉,觉得这事明明很公平。

她默然片刻,微微摇头:“不全是痛。说了叫你闭嘴,让我哭一会儿,我现在确实很难过。”

除了痛,还有什么?他又想了想,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吁了口气:“你动手杀我,自己也会死,你不想死?但你莫非要我自己动手?”

他暗忖,这要求也未免过分了罢?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低低吐出一口气。

“你非要知道?好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只是想到……”她哑声说,“我只是想到,其实你说得对。”

薛无晦蹙眉:“我说了很多句,对的是哪一句?”

她没什么表情:“你说得对,所有你犯下的罪孽,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将你带出来的。”

他愣了愣,嗤笑一声:“我却不知你这么容易被人动摇心志……好了好了,你要是肯不再哭,我就收回那句话。”

“不。”她毫不犹豫地说,抬手擦了擦眼泪,却又痛得倒抽一口气,眼泪一气掉了好几颗。

她缓了缓,才说:“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

他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她曾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她既然带他出来就要对他负责,他问什么是负责,她苦恼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还反过来怪他,说他为什么不能意会一下。

“负责”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他不懂,也不耐烦仔细想,现在却愣住了。还有……那一天他们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别的?他有些记不清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忽然抬起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拽下来,又将右手中的玉清剑放在了他手中。长剑清澈如水。

“我哭得差不多了……薛无晦,你拿稳。”

她泪水止了一些,眼圈红肿,目光重新安静下来。他本以为那是胜券在握的平静,现在才突然发现,这种平静背后是一股狠劲,跳跃燃烧,就像她的书文一样执著倔强。

“不好意思,只不过我一想到很多人都因我而死,现在自己也要死了,就忍不住觉得恐怖。死生亦大,原来我也不例外。”

她的手覆盖在他掌心,中间隔着温润的剑柄。她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其中含义却稳得可怕:“死了太多人,我们都没有资格活下去。你拿这把剑,杀了我,然后我会在临死前杀了你。”

“……什么?”

他以为这是某种羞辱,恼怒起来:“要杀要剐随你便,怎么,你这时候还要来装模作样一番?你……”

“你给我闭嘴!”

砰。

她一拳打过来,打在他肩上。没多大力气,反而她自己痛得咬牙。

“我一个本来想过悠闲生活的人被迫来收拾烂摊子,我也很绝望,怎么了还不准人哭了吗!”

她咳了一阵,但完全不影响她的气势。她眼睛亮得像星空燃烧。

“听着,你拿这把剑杀了我,然后我再杀了你,这是我觉得唯一不太麻烦的同归于尽方式……这样一来你就能亲眼确定,我的确跟你一起死了。”

“为什么?这有什么区别?”他完全糊涂了。他从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自己也有点困惑起来:“是有点矫情么?可我总得负责到底。”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我前面。我既然带你出来了,那就不会再让你经历一次……咳咳咳……被人杀死,临死前眼睁睁看着仇人离开……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

他猛地瞪大眼。

沉默的夜色里,她皱眉,有些不耐烦了:“你快一点行不行。说真的,我也才发现自己对疼痛的忍耐力很低,你捅我一剑……咳……说不定还没这么痛。”

他却已经顾不上她的要求了。

因为,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她第一次告诉他,说她会对他负责的那一天,是个闷雷炸响的阴天,他想起临死前的场景,于是对她说,他被人背叛、被斩下头颅的时候,也是一个沉沉欲雨天。

他都忘了自己说过,可她居然记得。

“你……”他说得很慢,必须慢,因为他要理清纷乱的思绪,“你是说,你要和我同归于尽,是因为你要负责……而不是因为契约?”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叹了口气,显出几丝疲色,“你不是个多话的人,怎么这时候话变得这么多。”

他置若罔闻,固执起来:“你就为了一群陌生人,要和我同归于尽?”

“那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咳咳咳咳咳……”

她也猛一下有些激动,可愤怒还没到顶,却不得不被伤势牵扯。她只能重新放轻声音。

“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世界怀有恨意,可能会伤害无辜的人……但我还是带你出来了。”

她自嘲一笑:“而且当初……我有能力控制你,我可以逼你把契约写得更过分一些,我可以逼你发誓不会伤及无辜,但是我没有,我放弃了。”

他们的契约……他怔怔地想,有三个条件。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站在阴森的地宫里,捧着明亮的生机书文,笑眯眯地说她不会伤害他、也可以帮他,但他要答应三个条件。

——第一,今后你无论做什么,都要说清目的……第二,互不干涉对方的人生……第三,我不主动伤害你,你也不能主动伤害我。

当时他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嘲笑她。这三个条件根本没有真正的束缚力,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他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他却异常茫然。原来她知道。原来她想到了。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不提对你更有利的条件?”

她想了一会儿。

“为什么呢……好烦啊,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