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子甲替他挡了一下,老翁才发现他不是鱼,赶紧找东西把他拉了出来。
水下冰冷窒息,但河面结冰后水位逐渐下降,冰面和水位之间有一道一个巴掌宽的空隙,他就是靠着这一道空隙,在暗河一般的水流中一直支撑着,一直到在远处的水面中看见破冰的光,靠近过去的时候感受到了重击,在那一瞬晕了过去。
二柱对老翁说了感谢两个字,老翁听懂他说的话摆摆手,锅里浆糊状的粥还在熬,看起来乱七八糟,却香气诱人,二柱肚子发出一阵叫声,老翁转身去取了一个旧木碗来,用一个黑乎乎的木勺子从里面舀出粥来,舀了一碗递给二柱。
粥才出锅,还是滚烫的,二柱边吹边吸溜,很快就一碗见底,肚子一踏实,人也有了些实感,看了一眼锅里,里面也没剩下多少了,也就锅底薄薄的一层,二柱放下碗,起身去看自己的衣服。
伸手一摸,冻得梆硬,跟冰溜子一样。
老翁看他像是想穿衣服,在角落一堆老木箱子里翻出了一件衣服来。
夏天的薄衫,窄袖长袍,非常的破旧,不少地方都抽丝了。
二柱穿上薄衫,在外面再披上羊皮,感觉好多了。
二柱想问老翁这里是哪里,他是谁,老翁叽里咕噜的说一堆,好像是用大宁话说的,但二柱一句没听懂,但问到老翁为什么在这里,家里人在哪里的时候,老翁摇摇头摆摆手,一副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都死掉了。”
“他们回了长生天,只留下我一个人。”
二柱隐约听出他说了什么,好像是家里的人都死掉了。
老翁突然有些激动的比划起来,脸有些涨红,仿佛在驱赶什么。
“我们牧马,放羊,想要去南边,到处都在打仗,军队突然冒了出来,羊群被吓跑了,我们赶着羊使劲的跑,羊没了,我的姑娘也没了。”
老翁伸出手,忽然摸了摸二柱身上的羊皮袍子,目光温柔。
“这个是我姑娘最喜欢的小羊,她抱着它唱歌,我把它养到了入冬的最后才杀的,实在养不活了,羊活不了,人也活不了了。”
二柱没太听懂他说了什么,隐约听懂了再说牧羊,战争,似乎是被驱赶,然后遭遇了不幸的意思,二柱看着老翁的表情,苍老的模样和涨红的愤怒脸,即使没有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也感受到了他的悲伤。
除非追击和驻扎,不然大宁的军队不会随意出现在这些这些东西,能在附近游荡的军队,秋日就开始烧杀劫掠,只会是外邦的军队。
他们是真正的野兽,劫掠大宁,甚至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胞。
老翁说完突然平静下来,坐在小凳子上像是力气突然被抽干了一样,又指了指锅里的粥。
“吃。”
二柱看了一眼:“老人家你吃吧。”
老翁摆摆手:“年纪大,吃不下。”
二柱看了老翁一眼,将粥装进自己的碗里。
天色黑得很早,很快就入夜了,二柱睡在床上,老翁就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但凡床再打点还能两人挤一挤,老翁裹着他的羊皮袍子,习惯的往角落里一缩,低下头闭上眼睛便不说话了。
二柱看向他:“老人家,你睡床吧,我身体好,我窝着吧。”
老翁迟缓的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手:“习惯,半辈子都是这样过的。”
二柱看着黑暗中的老翁,心中有些感慨。
他没想到外族百姓是在过着这种日子,过去他憎恨外族人,觉得他们不想着做事,只想着掠夺,如今看见了老翁才发现,烧杀抢掠的强盗都成了军队,如今才明白,所有的族群中,永远都有不安分的人,也有只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引起纷争的人,在贫瘠的自然环境中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牧民如此的被动,他们独居一隅,不在意战争,不在意国与国之间的概念,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儿女和羊群,阳光、草地、篝火、这些就是他们的生命。
二柱静静的看了老翁一会,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老翁断断续续的声音:“春天,会来,羊群还会生小羊,但我姑娘不会回来了,你们能让战争快点停下来吗。”
二柱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老人家,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日子也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等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角落里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才沙哑的道:“冬天,太漫长了。”
二柱沉默了一会:“大宁的冬天暖和,那里有地龙,有屋子,我送你去大宁吧。”
老人家没回答,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理解,或者是不想答应,二柱便没有再说下去,躺下去继续休息。
他得好好休息,今天才醒过来,身体还十分不适,他再休息一晚上,明天才好出发回去,他这次出事,军中肯定起了很大的波澜,不知道家中人接没接到消息,若是都知道了,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
二柱这样想着,心里担忧了一阵,但也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二柱醒过来,见老人家还裹着袍子睡在角落里,起身叫了一声。
“老人家,我今天得回去了,得空再来寻你,给你送些小羊过来。”二柱吧羊皮袍子在身上裹紧,想要把这身袍子借走,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他这里。
二柱说着话,见老人家一直没醒也没说话,快步走上前,在他鼻息下探了一下,已经没气息了。
老人裹在温暖的羊皮袍子里,人都僵硬了。
二柱愣愣的看了一会,站起身,不知道按照他们外族人的习俗,应该把他葬在哪里,大宁人讲究入土为安,外族人则不讲究,有的是扔水里喂鱼,有的是扔天上去,有的则是一把火烧成灰。
二柱毕竟是大宁人的观念,做不出别的事情来,决定还是把他埋葬在这间屋子附近,给他立个小墓碑。
二柱在屋子里兜兜转转的找了一圈,什么鱼叉铲子羊鞭,终于翻到一个趁手的工具,去屋子外开始挖坑,把厚厚的雪层挖开,之后是冻得僵硬的土壤。
铲子挖得卷边,鱼叉也用上了,终于挖出一个能将人掩住的坑,二柱把老翁带出来放了进去,让他裹着那身温暖的羊皮袍子继续沉睡下去。
二柱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袍子,能看得出,之前老翁摸的那个位置,那块羊皮格外的白格外的软,和别的臭烘烘的羊比起来,这只羊生前应该很得老人家喜爱。
二柱把上身的羊皮袍子解了下来,让那只老翁心爱的小羊伏在他脚边,然后盖上了土。
“老人家,你和你的女儿还有小羊都会在地下相见的。”
埋好之后,二柱回到屋子里,把锁子甲穿在薄衫外面,另外翻找出一块大羊皮,找了根布带子绑在身上,倒也勉强像件羊皮袍子,裹着衣衫,踏上了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