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中,几位正在看考卷的考官正在交流,他们神色各异,暗流涌动,学生交上来的一份书卷,要先糊名易书,然后抽签批改,层层筛选,一张卷子至少得有六个签印,他们改卷也只商讨文采和见底,评出个高下排名,别的一切都不论。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东西,背地里的东西谁也不会说出口,但几个主考的大人心中都各有思量。
虽然糊名易书,但哪个是韩修的卷子,哪个是温朔的卷子,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韩修才华横溢,必然能得到取用,甚至能得到第一名,但温朔就差了许多火候,年纪轻轻的,或许再苦读三年也就成了。
但温朔说差也并没有那么差,在可以调整的范围里,加上他是温家的继承人,该打点的也打点过了,自然也得让他得一个取用,只是排名就难考前了。
几个主考官,有的指着韩修的卷子,认为这个就该是第一,有的说还得再看看,觉得文章虽好,但还有些不足。
韩修最大的好就在于他的韩家的继承人,此时最大的不好,也在于他是韩家的继承人。
韩家风光太久了,没有丝毫衰败的迹象,如今又出了一个能继承祖业光耀门楣的后代,可知至少又是三十年的屹立不倒,风光无限。
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天子爱有才之士,但却最好别生在世家里,不然势头太强劲了,这有才之士,就没那么喜人了。
其中一位主考官思来想去,来回踱步,拿起其中一篇文章:“我看这篇文章就好的好,较方才那篇,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几人神色各异,这张卷子和世家没有任何关系,虽是大才,不输任何人,但却不该到第一,这个主考官年纪最大,经验老道,突然不顾世家的安排说出这样的话,倒让他们都思虑了起来。
……
放榜日,他们照旧早早的起床出门,准备去贡院的龙虎墙外看,门一打开,就看见外面已经有贡院来的人了,十多个人,带着誊抄下来的榜,见他们开了门,满脸喜气的恭贺。
林飘两眼一黑,心想逃不过这一劫,但也顾不上了,只能赶紧往榜上看,那人捧着那张纸,卑躬屈膝的展在他们面前,周围的人都一副点头哈腰的架势,后面还是专业的仪仗队,来迎沈鸿。
林飘看了一眼,先把自己人中掐住了,向后踉跄了一步,沈鸿立刻在身后扶住了他,紧张的看着他。
“嫂嫂没事吧!”
林飘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榜上的名字。
沈鸿两个字,排在第一。
中了贡士,还是会元。
我的天呐,这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了吧,这也太能考了,林飘以为之前解元已经是顶峰了,后面大概率能中,但应该不可能再第一名登顶,毕竟越到后面,竞争对手无论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都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可他又第一了。
二婶子和二柱也在旁边不停的重复,中了,中了,充满了震惊和惊喜。
“我的妈呀,沈鸿,你也太厉害了。”林飘震惊的情绪褪下去,激动的心情升了上来,简直想抱着沈鸿晃一晃。
把人请进家里,割肉给了大笔赏钱,请他们喝了茶水吃了点心,他们收了钱,满嘴的好话,点头哈腰的逢迎,好像他们是天上的贵人一样,恨不得在这一刻把他们捧到天上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上天了。
缓了小半个时辰,林飘才想起二柱这边的事:“二柱,你快出去看榜,我和沈鸿就先不陪你出去了,免得外面有人围着沈鸿。”
二柱点点头:“好。”
他心情很激动,但也知道自己考试向来考得不怎么样,如今朝廷又重文轻武,沈鸿比他受看重本来就是寻常事。
他收拾收拾东西,和二婶子一起快步出了门去。
林飘现在脑瓜子还是恍惚的,突然想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你是不是要跟着他们出去在上京城里逛一圈啊?我去给你找套鲜亮色的衣服。”
“嫂嫂,别找了,我便在家里陪嫂嫂吧,我瞧嫂嫂这会还没回过劲来。”
林飘坐在原地,确实还处在冲击中,又有点不可置信,他居然不出去晃一圈,要知道多少中了的人,别说第一名了,哪怕是最后一名,只要是中了,自费骑马都得先得瑟一番,飙个车释放一下自己的喜悦。
沈鸿站起身,将来迎人的仪仗送了出去,说他待会再过去,不想太高调太引人注目。
他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再加上这样的要求,来迎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发至内心的敬重。
中了发疯发狂的他们见得太多,没有哪个不是意气风发的,尤其是出生贫寒的,这个时候更是要狂得没边,只有那世家豪门中十多年养出来的继承人才能有些稳重周全在身上,唯独沈鸿,如此淡泊名利,处事稳妥,半点张狂都没露出来,这般贵人还待他们如此温和有礼,如何不钦佩?
沈鸿在院子里陪了林飘一会,不得不说林飘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满足,有种,你们看,这么厉害的人,在这么厉害的一个时刻里,他最重要的人是我。
这是他养出来的孩子,虽然天生就是个厉害胚子,虽然他半路出家开始养的,但也是他养出来的孩子。
林飘望着他,为他欣喜,为他开心,掩不住眼中的激动。
他知道,沈鸿要实现他的理想了。
“沈鸿,恭喜你。”林飘望着他,一瞬眼里有些含泪。
他有点忍不住,但这一刻情绪太浓了,他没办法克制。
他是看着沈鸿一点点长大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从在乡村之间,到县府中一日一日的刻苦读书,他明里暗里的努力,做出的一切付出,一桩桩一件件,林飘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比任何人都聪明,也比任何人都努力,并不是一句文曲下凡就能盖过的。
沈鸿看着林飘的模样,神色微动,温声道:“嫂嫂该为我开心才是,怎么哭了。”
“我没哭,没流出来算什么哭!”
顶多是点泪花而已!
林飘大声的强词夺理。
沈鸿自然不驳他,什么都是他说得对。
林飘双手放在桌上,一时手舞足蹈,一时静静拢着。
沈鸿看着他的手,这个时候,他很想把林飘的手握进手中,不能抱住他,只是握住他的手也好。
哪怕只是抓着他的手腕。
他伸出手,林飘本来正高兴,见他伸手过来,瞬间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被放了慢动作一样。
沈鸿看似平静,可这个时刻大家都激动了,沈鸿不会想抓他的手吧?沈鸿不会是想对他说什么吧?
这手可不兴握啊。
林飘脑中的警报紧急拉响,在他手靠近的一瞬,几乎是本能的,迅速的挪向一旁,捧着一旁的茶杯,垂眼做喝茶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