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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不够爱我/融我半世冰霜(出书版)(4)

“一个人光有才华是不够的,还要有对一些东西的执着和热情,以及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这些东西我现在都没有了,欧先生,下次再选人时,还是调查的彻底一些比较好。”

她拖着有些跛的脚,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桌子,简单收拾过后,步履蹒跚,脊背微微有些佝偻,对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尤其是她本身的外貌条件,这样的行走姿态实在是卑微到令人难以置信。蓝舒一边摇着头,款款从另一张桌子挪了回来。一只手撑在桌面,一脸惋惜的说:“可惜了。”

欧驰这个人,对待美人总是格外有耐心的。所以他抬眼问道:“可惜什么?”

蓝舒在宁诺坐过的位子重新坐下来,一只手扶着那杯枣红色的热饮,轻轻摇晃着,啧啧道:“可惜我一杯特调的热饮,可惜那个女孩儿……”故意顿了几秒,等吊足胃口,才继续说:“年纪轻轻的,就跟经过什么大灾大难似的,整个人都毁了。”

毁了。

欧驰刚刚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此刻终于有了明晰的界定。姓宁的那个女人,无论是行走的姿势,还是对待自己专业的态度,都在述说着一件事。她不在乎自己是否在建筑设计这方面拥有多少才华,也不在乎画一张那种幼稚的只有校园小女生才会喜欢看的人物图能挣多少钱,更不在乎像他这样的业内专业人士对她有什么评价,她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自我毁灭。

难得的,欧驰这个情绪鲜少外露的家伙,当着蓝舒的面,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蓝舒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指尖轻触着玻璃杯的滑溜外壁,无声笑了出来。

两人再次见面,比欧驰以为的还要快一些。

采用宁诺画稿的那家出版女性阅读刊物的出版社,刚巧是他正在交往中的某位美女目前供职的地方。当天他到的有点早,将车听在出版社楼下的停车场,刚要给对方拨电话,就见那个女人穿着两人初次见面的那条绿裙子,背着那个米白色的大挎包,步履匆匆从大厅走出来。

她上身穿了件浅色的棉布衫,草绿色的长裙盖到脚踝,清瘦的身材以及那种匆匆走过的样子,让她看起来仿佛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婆娑绿柳。如果她能自信一点儿,昂起下巴,挺直脊背,会更有风采得多。

转瞬间,欧驰已经将手机收进裤袋,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宁诺显然因为他的出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防卫性的抬起手臂,挡在胸前,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慌,反倒是把踌躇满志准备着该如何做开场白的欧驰给逗笑了。

宁诺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应该是偶遇。她有些狼狈的用抬起的那只手抚了抚头发,扯开嘴角:“欧先生。”

欧驰伸开手臂拦住她:“虽然是巧遇,恰巧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跟宁小姐聊聊清楚。”

宁诺有些艰涩的开口:“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欧驰挡住她去路的手臂很坚决,盯着她双眼的目光更为坚毅,目的清晰明确:“有些事,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

“宁小姐,你不用紧张。这个圈子很小的,即便这次合作不成,说不定下次转一圈,又让我们撞到一起。作为你的同行,我觉得了解清楚事情的另一半真相,对你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

另一半真相?

宁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欧驰的目光坦诚坚定,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宁诺败下阵来。

驱车到两人上次相遇的那家“莲说”里,几乎是两人一到地,另一边欧驰让助手送的资料也到场了。欧驰彬彬有礼的为她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抬手示意她可以亲手拆开这些资料。

二十分钟的时间,对于宁诺来说,几乎是地狱回到人间的经历。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握着资料的手抖了又抖,最后,几乎是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呛着嗓子问:“这些……都是真的?”

欧驰乌沉的眸光闪了闪,双手交握,嗓音低沉:“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宁诺咬着唇摇头。

“那是你的毕业作品吧,当时回国后直接就交给周嘉信所在的建筑设计所来做,业内的很多规矩你都不清楚,想要建成一所房屋,安全测试一定是要经过他本人的。不然你以为事后为什么没人对你进行起诉——”

“因为当时在那座房屋里,没有及时撤出,唯一重伤导致死亡的就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当时有很严重的哮喘,宁小姐,而且当时医院也已经确诊,你母亲因为罹患胃癌晚期,最长也拖不过三个月,不是么?”

“可是……”

“当时房屋倒塌,你母亲的身体并没有直接遭受到太大冲击,右小腿脚踝处骨折,也不是致命伤,是因为有人撞掉她的手提包,里面的喷剂也不知去向,再加上她受到比较大的惊吓,多种因素综合下才导致你母亲提前离开人世。”

“做安全测试是周嘉信以及其他同事的职责,另外还有建筑选材和建筑周期等等问题,你所涉及的房屋架构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一滴泪无声的落在两人面前的乌木桌面上,宁诺抬起满含着泪水的眼,慢慢的说:“是真的么?”

当时母亲的情况她自己也清楚。可是这两年来,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释怀。那间定制成衣店是她的毕业作品,如果不是她学艺不精,如果不是她急于让母亲见证自己的工作成果,如果那天她没有接受周嘉信的邀约,而是陪母亲一起去那家成衣店,至少……她还能陪伴母亲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

可是今天欧驰搜集的这些资料,包括周嘉信被人起诉,并最终被他身为副市长的父亲压下来的案子,包括欧驰刚刚说的那些,建筑材料的偷工减料,以及建筑周期被人刻意缩短,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告诉她这些,甚至没有人,在事发后,尝试着站在她的位置,替她辩解哪怕一句话。所有人都谴责她,憎恶她,甚至包括周嘉信,也在事后冷着脸对她说:宁诺,你太让我失望了。

而她也一直认为,这一切的一切,一死七伤的悲剧,母亲骤然离世的结局,都是她一时急功近利、学艺不精的结果。

房子设计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会砸死人、害死人的。过去的两年,每当她忍不住在纸上画出一张张设计图样的时候,她总会在事后翻看着那些图稿,反复的告诉自己,这些东西再华丽再漂亮,都是废稿。不能让居住者安居乐业的建筑,再漂亮也没有用。而会设计出这种房屋的建筑设计师,简直就是业界的耻辱,是同行者无比鄙夷的废物。

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一天不是在这样的自谴和煎熬中度过。开始失去母亲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每天都去墓园坐着,清早就到了墓园的山下,傍晚人家要关闭园门的时候再离开。要不就是没白天没黑夜的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昏睡。因为除了这两件事,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才能抑制住那种在内心深处涌动的,一刀结果掉自己的冲动。

两个月的时间她瘦掉25斤。再后来,当她把自己的积蓄花光,发现再这样下去,除了动用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再也没法养活自己之后。她开始尝试着找一些工作。可除了画稿,她什么都不会。

她是多么恨自己这双手,但没有画图的这双手,她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所以她可耻的选择了一条折中的道路。依旧可以跟纸笔、线条打交道,不过这次的绘制对象,由建筑转为人像。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是对现实更是对自己的妥协,因为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有完全放□段,没有彻底放弃曾经热爱的纸笔和画稿。这些东西就好像已经融化在她的血液里,只要活着,就无法割舍。可她也对自己有着严苛的限制。两年里,也不是没有人,为她推荐画人物画以外的工作,包括一些简单的风景和建筑画稿。可她紧守着最后这条底线,因为曾经的悲剧,因为母亲的提前离世,她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敢宽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