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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你,爱很美(出书版)(72)

白肆站在门口笑着看她:“不进去看看吗?”

沈千秋拎着水壶接了些水,把院子里的花丛挨个浇了一遍,低着头回道:“不了。”

白肆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也不戳穿,只是含笑着劝:“里面一直都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真不进去?”

“不了。”沈千秋背对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水壶把手上的塑料皮,“这样就挺好。”

大概是怕白肆想歪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说:“我心里知道保持原样就行,不用进去看。这里哪里什么样,摆了什么东西,一直都在我心里记着。”

真走进去看了,她怕她就不想走了。

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能总停在回忆里不肯拔脚。

白肆走上前,从后头轻轻拥住她,像最近做过的许多次那样,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清亮的嗓音浸着温柔:“没事的,千秋,这里是我们两个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我们就一起回来,好不好?”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沈千秋嗓音哽咽,轻轻道了句:“好。”

这一个字他等了整整十一年,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只要是她,他心甘情愿等得再久些。

Special 01 漫长的一天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写成一部书,那么顶着瓢泼大雨为父亲送葬那日,就是沈千秋人生之书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暮春,她从火葬场抱着骨灰盒离开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天边透出些阴郁的灰蓝色,如同幼年时父亲第一次教她用钢笔那天,幽蓝色的墨水滴在沾湿的纸上又快速泛开的痕迹。沈千秋清楚地记得,那天临出发前,开车送她去墓园的叔叔抬头看了眼天边的色彩,叹息着咕哝了句:“这破天气,临走前最后一程都不消停。好人都歹命啊!”

沈千秋那时正念初三,从小就没妈的孩子,向来早熟。听到这句话,她紧抿着嘴唇,没有讲话,只是抱着骨灰盒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盒子边沿,直到骨节都泛了白。

那位叔叔说的没错,车开出去还没五百米,天上的云彩便乌沉沉压下来,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雨来得急,同行的又只有沈千秋和那位章叔叔两个人。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雨势仍不见小,那姓章的叔叔便拿眼睛瞄她。

沈千秋虽然垂着头,却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最终她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咬着后槽牙去推车门,一边说:“再晚就误时辰了,章叔叔,麻烦你……”

姓章的一听这话,眼睛一瞪,烟也不抽了,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是看这雨大,你一个小毛丫头,万一被雨浇,搞得病倒了可怎么好?”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车子停在山脚一棵大杨树下。大雨稀里哗啦地冲刷着青嫩的树叶,远远望去依稀飘起淡薄的白雾,转眼就将两人浇成落汤鸡。那章叔叔也是个痛快人,烟头一扔,把身上外套一扯,三两下把沈千秋的脑袋裹成个粽子。他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今天这是风吹雨,雨水是斜着刮的,你走我后面,多少我帮你挡一挡。”

他说得不错,一路往山上走,那雨真是斜斜从山顶往下泼,后背几乎不沾水,身前却从头到脚湿个彻底。平常只要十几分钟的山路,这一天却仿佛走了几个小时。两人进了墓园,章叔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值班室门口,一只拳头擂得那扇门咚咚作响。门打开来,里面的高个汉子嘴里的烟卷儿险些掉下来,一双牛眼瞪得溜圆。

章叔叔一声不吭,从身后把沈千秋拎过来,一把推进去,而后自己才走进去,恨恨抹了把脸:“一整个冬天都没雨水!他妈的好容易送我老弟一程,这贼老天就哭爹喊娘号个不停!”

那大汉已经转身去拿挂在椅子背上的毛巾,一把扔在姓章的脸上:“旁边还有女娃娃在,你说话也讲究点!”一边说着,又猫腰拎起暖壶倒了满满一大杯子热水,“我还想着今天这破天气,你们不会来了。嘿!看来平日里我还真小瞧你了!关键时刻还蛮讲义气的!”

章叔叔拿过毛巾先自己擦了两把,想想不太妥当,便又转身给沈千秋递了过去,嘴上也不闲着:“呵!你可别小瞧了这丫头!今天这么大雨,要不是这丫头坚持上山,你以为我愿意挪窝?要我说,反正人都没了,哪天下葬有个啥讲究的?让活人少受点儿罪才是正经道理。”

那大汉瞪了他一眼,把那杯热腾腾的白水朝沈千秋递了过去。明明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却偏要做出温善和蔼的笑容来,多少显得有点扭曲:“丫头,喝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一进屋,沈千秋就把套着袋子的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她这会儿正拿着毛巾擦脸擦胳膊,见此便道了声谢,用毛巾垫着,把热水杯接了过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

大汉见此,不禁走到跟前,对着姓章的小声道:“我看这丫头,将来肯定比她爸爸还有出息。”

姓章的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沈千秋一张小脸煞白,身上衣服尽湿,却坐得端端正正。她手上垫着毛巾,一边暖手一边小口喝水,丝毫不见任何同龄女孩会有的胆怯不安。再回想两人这一路上山的情景,不禁也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又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嗔怪道:“你也不盼点好!老沈就留下这么个一根独苗苗!还是个丫头片子,你想让她去干啥?”

那大汉挠了挠头:“我也就这么一说……”

“说啥!”姓章的眼一瞪,如果有两撇胡子,恐怕此时也被他吹得飞起来,“啥都不许说!知不知道?”他压低嗓子嘱咐了句,说着又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锁的手势。

大汉看起来个子高气势足,但真跟姓章的对话起来,却显得有几分憨态。虽然他神情上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歇了十几分钟,高个大汉给姓章的找来一件自己的外套穿上,又拿了两件雨衣出来,和姓章的两人各自穿好,便准备出门。

沈千秋见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要带上自己的意思,便有点急道:“叔叔。”

那姓章的转身瞅了她一眼,大手摸了把她的头顶:“园子里都是黄土泥路,不好走,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沈千秋见他伸手就来拿骨灰盒,连忙双手压住,仰起脸说:“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叔叔,你就让我跟着去吧。”

那大汉站在一边,见沈千秋一双眼睛清凌凌瞅着两个人,虽然没有哭,眼睛里却水光凛然,两片薄薄的嘴唇没有血色,却抿得如同一条线,看样子是决意要跟着去的。大汉挠了挠头,去墙旮旯取了把雨伞来:“这么着,咱们两个动手,让这丫头跟在后头。”

姓章的扭过脸瞪他,那大汉也挺起了胸膛坦然道:“你也说了,老沈就这一根独苗,不让她跟着,难道就咱老哥俩送他最后一程?”说着,他的语气又低了下去,“姓章的,不是我说你,平日里你浑不懔不讲究我也就不说你了。人这一辈子生生死死是大事,老沈这最后一程,没个有血缘的人跟着送行,真不是个正理!”

大汉和姓章的两个人说话都有些外地口音,两个人又似乎有意避着沈千秋,单独讲话的时候总是又快又囫囵,因此虽然离得并不远,沈千秋却听不太真切。但看高个大汉的神情是向着自己的,沈千秋便急道:“章叔叔,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还有东西要带给爸爸呢,你们就让我跟着去吧!”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央求,姓章的坚持了没多久便败下阵来,甩开手道:“行了行了!我本意也是为了这丫头好,今天天气不好,园子里阴气又重,我还不是怕丫头回去夜里魇着!”他披上雨衣几步走到门口,立在那儿回头拿眼睛乜斜着两人:“快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