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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魔(4)

她没再说话,低头去敛之前碰洒的药草。

重伤后被带回来的少年是如何骗过了牢外的阵法,时琉不知道。但她知,如果他想在这里弄死她,即便重伤着,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最后一颗散落的药草被时琉敛入盒子,她站起身。

时琉甚至还没来得及站稳。

“轰隆——!”

一声震人发昏的重响忽然撼动天地。紧随其后,地面颤动,抖得时琉身影一晃就跌回地上。

余震许久才平息,慌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已经从地牢的另一头惶惶拥了过来。

时琉仰头,就在天井口的入路见到牢里关着的以瘦猴为首的年轻囚犯们。

他们脸色青白难看,有些人还添了伤见了血,狼狈搀扶着进来。

瘦猴从进来前就呲牙咧嘴,一直调头不知道在往哪张望,神色慌张,直到中间瞥见不远处天井石壁下着麻衣披大兜帽的少女,他立刻带着伤瘸着腿跑跳过来。

“丑八怪!你瞎跑什么!老子还以为你埋在里面了,你——”

瘦猴话声停得戛然。

他面色不善,目光闪烁又警惕地盯着麻衣少女身旁,那个一身血污却懒懒靠在石壁上,像死了一样阖着眼一动不动的少年人。

“这小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瘦猴问。

“今天带回来的,新犯。”时琉从人群里收回视线,起身,“外面怎么了?”

她难得主动发问,换了平常瘦猴还有心戏弄几句,这会却顾不上,就一边盯着石壁前半死不活的少年一边说:“八爷说是凶兽狡彘出世,幽冥天涧又平了一块。”

八爷就是那个叫老八的狱卒,这个时琉知道。

但是……

“狡彘?”时琉茫然。

瘦猴打量完了,松了表情,确定角落少年就是个快不行了的病秧子而已。

他转回来,脸上露出熟悉的贱兮兮的讥讽:“丑八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狡彘可是幽冥凶兽榜里一等一的厉害魔物,形如踏火恶犬,壮得像座小山,伟力堪比一州之主,据说一口能吃上百个人,骨头都不吐的那种!你这样的小身板,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虽是实话,也是瘦猴故意吓她。

可他要是能看见藏在黑色兜帽下,女孩不但没怕,眼神里还不自觉流露出的好奇和向往,大概会反被她吓一跳。

瘦猴没看到,有人看到了。

靠在嶙峋的山石前,少年低低错着长睫,睫睑间的漆目里如有墨絮流转。

在兜帽下女孩紧张向往地攥紧拳头时,少年仍阖着眼,唇线却薄掀了下。

像丝冷冰冰的嘲弄,转瞬即逝。

蠢狗出来的不是时候,“仙丹”今日吃不成了。

改日罢。

传闻里千年难见的凶兽狡彘出世,肆虐丰州,而这仿佛只是一个前兆,接下来的几日,丰州,乃至整个幽冥,就没再太平过了。

消息很快在幽冥十五州传开:凡界那个号称“算尽天下三千年”的天机阁闭关十六年,不久前却忽然开阁,放出了一条惊骇世人的天机占卜——

[魔头出世,三界将覆。]

从万年前酆都帝业覆灭,也或更早,天下皆知祸害三界的永远是幽冥秽土的肮脏魔物。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凡界三大修仙势力前后响应,两大仙门和时家各自派出由长老带队的精英弟子,下山游历,荡妖除害,顺便查察天机阁预言中要倾覆三界的“魔头”。

这次历练与以往不同,三家各有一队通过天梯,下抵幽冥。

——幽冥这几日的动荡就是由此而生。

鬼狱地处幽冥最北,除了狡彘出世,地崩山摇,以至于被连累垮塌了半座地牢以外,幽冥秽土上的风波几乎没有影响到这里。

丰州州主死了,要取囚犯们心头血修炼秘法的威胁似乎是不在了。

尽管不知道八爷为首的狱卒们为什么仍是没有放他们离开,但年岁不大的囚犯们显然已经重新活泛起求生的心思,兴奋无处发泄,连带着鬼狱里的挑衅斗殴也比之前多得多。

最辛苦的就成了时琉。

“丑八怪,你跟那个病秧子什么关系?这么照顾他,不会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

“……”

瘦猴蹲在天井口揪草皮。

地牢阴潮避光,石壁缝里一共没长几根草芽,最近更是被他祸害得寸草不生。

多个单独出来溜达的时间,每个牢房的囚犯头子都有这个特殊待遇。瘦猴不是那个牢房里最强壮的,但好勇斗狠,总拼死拼活打架,得了头位就耀武扬威的,像只插了孔雀毛的山鸡。

瘦猴大概不知道,他牢房里的囚犯少年们总在背后笑话他,喊他“装山大王的瘦猴”。

时琉正在空地摆弄自己仅有的几株药草。其中一株开了朵白得细碎的小花,她看着很喜欢,就当没听见瘦猴的话。

可瘦猴不依不饶:“问你话呢丑八怪,不要装聋子啊。”

时琉微微矜直了眉,这是她心情不太好的表现,很少有,但藏在兜帽下,也没人看得见。

于是瘦猴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黑色兜帽下的少女开了口:“我救你,救他们,是一样的。”

“……”

瘦猴无声地呲了呲牙。

时琉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这就够了。

事实上,她觉着瘦猴是无理取闹。至于原因。

藏在兜帽里,女孩细白的眉心打了个褶。

应该是嫉妒那个少年……

长得漂亮吧?

时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那样好看的少年。

而且她想不是自己少见多怪,那天他第一次洗去面上的血污出现在地牢牢房里的时候,不止在给别人治伤的她,整个牢房里的少年人们全都是安静的。

原本满牢房胡咧咧的噪声里,闹腾得跟山野猴子似的年轻囚犯们忽然都成了哑雀,他们望着那个一身血污长衣也藏不住风华的冷漠少年,就像山村土狗头一回见着世外仙境里雍容华贵鬃毛凛冽的兽王,在本能里夹起尾巴低下了头。

连瘦猴都呲牙咧嘴翻白眼,却说不出挑刺的话。

像白玉无瑕,是挑不出。

那个白衣少年的漂亮是种不沾风雪的贵气,不必刻意也透着张扬和压迫的美感。

这样的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幽冥,还可能杀了……

“哦呦!出大事了丑八怪!”

刚消失一会的瘦猴又突然跳到她眼前,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贱兮。

“你看上的那个小白脸,竟然得罪符元那头黑狗熊了!你现在过去,估计还来得及给他收个全尸?”

“……!”

兜帽下的少女恍回神,脸色微变。

白衣少年虽然神秘莫测,但也确实伤重难愈,这会落到符元手里——

时琉脸颊微白。

鬼狱禁制非修者不能破,白衣少年是她目前看到的最大的离开鬼狱的希望,她不能让他死。

地上的少女僵蹲了几秒,提起旁边的药草盒子就起身,她拖着累赘又沉重的脚链,快步匆匆往天井口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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