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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魔(136)

他垂眸抚着长笛,听它难耐躁戾地低声清鸣,却也不在意,声音清冷微霜:“知道为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时琉仰眸望他。

魔低着眸懒洋洋说:“因为好人对自己的要求太过,苛责太多,永远心有挂碍,如何长命?”

时琉想了想:“那祸害呢。”

“底线甚低以至于没什么底线的,坏事做尽而‘问心无愧’,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不问人伦,这种祸害,自然能遗千年。这是人性至恶之根,永远不可能从所有人心中拔除。”

魔神态散漫地说罢,从门前微微直身:“那些小宗门内或是散落世间的,窥见过大道却又天赋不足的修者,便会将这一点人性的恶发挥到极致。贪求长生,为了一己之利,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时琉蹙眉:“他们中便没有好人了吗?”

“有,但极少,”魔勾眸轻嘲,“除了少数天赋与运气都极好的,好人在这群恶狼里又怎么活得长久。”

“……”

见少女时而皱眉时而展眉,纠结郁郁的模样,酆业不由觉着好玩,想伸手过去,想起她在之前那座破庙里说过的,他又微微一凛。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于是玉色笛骨代替指节,往少女蹙起的眉心轻轻一戳。

抵住了,凉冰冰的。

时琉一下子就回了神。

魔收撤回长笛:“怎么样,还想做好人么。”

“不想,”时琉说,“但应当如此。”

“嗯?”

时琉仰眸望他:“只有这样,世上才有好坏善恶的区别,你的冤屈才能被洗刷,你曾为三界做过的一切才有意义。”

时琉一顿,垂眸但认真:“只有这样,人才是人,不是只被欲望驱行的走兽。”

“……”

魔敛淡了笑色,深望着她。

从相遇之始,他便给她见尽世间人性丑恶,到头来她本心未易,动摇的却成了他了——

即便少女没有抬脸,他看不到她此刻模样,也想象得出那双澄净透彻如无一丝尘埃杂质的眸子。

你看她眼底世界,便觉世界兴许原本就这样无尘。

这样映尽过世间丑恶也依旧无暇的琉璃心,他既已真正见过也触碰过,又如何能放任她落进尘埃被世间的恶弄得支离碎破。

魔低垂了眸,似是自嘲地轻叹了声:“走罢。”

他转身。

“去哪儿?”时琉一怔,跟上。

“救你的蠢货师弟。”

“……?”

蠢货师弟是可以结对存在的。

时琉与酆业刚下到一楼,就遇上打探完消息回来的那名山外山弟子,对方听闻他们要去救袁回,立刻摩拳擦掌表示要随同前往。

“我们三人还是不要同去,留下一人作应急,也便于与师门联络。”

“师姐,我问过了,玉碑山的妖魔应当就是刚过化境的实力,有我和这位师弟为十六师姐掠阵,更能保障些。”那位山外山弟子殷切道,“也不必留人,我已经传剑讯回宗门,向他们禀明这边情况了。”

“但你修为尚低,这一行可能会有些危险……”

“这位师弟和我一样是地境,师姐放心,我们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

时琉百般劝阻无果,只得放弃,随这名山外山弟子跟着了。

三人一行,朝城外的玉碑山方向走去。

沿途,时琉不忘在一些从清早就一直留存的摊铺前问过,其中有几人对袁回有印象,她确认过了袁回确实是顺着通往玉碑山这条路出的城,身旁当时也确实跟着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这才放心。

到了城外,越往山林中去,人迹越发罕至。

等到玉碑山前,便是连一条正经踩出来的山路都寻不见了。

穿行在乱草杂丛之中,披风与衣裙总是被勾拨阻碍,时琉有些无奈:“袁回到了这山内,也不觉得这里太荒僻古怪了些吗?”

“袁师兄应当是比较同情那个小姑娘吧,”跟在后面的山外山弟子更艰难行进,“听宗门内说起过,袁师兄虽然是袁长老的孙子,但父母并不修行,原本只是世间凡俗之人,结果他还在襁褓时便遇家门遭变,一夕之间成了孤儿,举目无亲,这才破例送入玄门内。”

时琉听得微怔。

——她只从晏秋白那里得知过,袁回自小便在玄门内长大,是跟着长老们身后跑的,由此被惯得口无遮拦,性子还惫懒,却从不知他有这样的身世来历。

从不曾有过父母天伦之乐,最是渴望,难怪看到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便脑子一热就跟上去了。

时琉轻叹,忽而想起什么,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啊?”那山外山弟子一愣,随即憨笑道,“这事在宗门内传了好些年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十六师姐你拜入门内比较晚,所以才没听说过。”

“这样么。”

三人话间,所进之地妖气愈发浓郁,不远处便是一处山谷,三面环山,只有时琉他们面前的那一个出入口。

时琉走在最前面,此时却是在迈入山谷前,忽停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那名山外山弟子不解地停下:“十六师姐,玉碑山妖魔的藏身之地应该就是前面那处山谷了,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等等。”

“啊?”要走过时琉身旁的山外山弟子停下,回头看她。

少女静默地垂下眼睫,阒然片刻:“我有个猜想,你看对不对。”

山外山弟子有些着急地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山谷内,但只能按捺着:“师姐请说。”

“若依你在城中所查,这山谷内住着的只是一个初至化境的大妖,那袁回天境巅峰修为,剑术天赋也极佳,虽然性格惫懒,但至少短时间内有一敌之力……”

时琉不紧不慢地说着,到此处停顿,她像好奇那样微歪过头:“既然这样,他为何明知危险不敌,却也不发剑讯求救呢?”

山外山弟子愣了愣:“可能是袁师兄一时情急,忘了?”

时琉平静摇头:“袁回是不聪明,才会被这样的圈套套进去,但他也不至于愚昧到连求生都忘记或不知。”

那个山外山弟子脸色微微白了,看不出是紧张还是怕的。

“圈套?十六师姐,你,你的意思是,前面山谷内有埋伏?”

“是我猜测,我并不清楚,”少女终于在此时仰脸,那双犹如春湖寂然又澄澈的眼眸安静望着他,“但你应该很清楚,不是么。”

“——!”

山外山弟子霎时脸色刷白。

好几息过去,他终于回过神,惨撑着笑:“十六师姐,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我也想过,或许是玄门生变之后,我也变得多疑了,所以一路上我认真反复地想了好几回,”时琉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但很可惜,不管从哪一个奇怪的点开始推起,最后的结论都只有同一个。”

“你是说,是说我们之中一定有内鬼,他们才能知道你的下落是吗?”那弟子被逼到绝地,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他忽想起什么,愤怒地指向自己身后那个到此时都闲散得倚着树听他们聊天的人,“那为什么不是他?为何一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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